1
時隔兩月,已然入秋,天氣越來越涼了。慕容心披著薄披風坐在院中看著院子里侍婢們來來往往地打掃。
她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目光冷冷淡淡。洛梓站在一旁為她斟茶,望著她的神情不由得低聲嘆氣。
這時,宮門口一行人走進來。洛梓抬眼望去卻是蕭云湘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身后跟著侍婢。
“參見公主,小姐?小姐,公主殿下帶著小公子來了。”洛梓微微欠身行禮。
慕容心這才回過神來,她朝宮門看去,輕淺一笑,“是湘兒來了。坐吧。”
蕭云湘見慕容心冷冷淡淡的模樣難為情地低頭嘆了聲氣,便牽著孩子坐到她身邊去。
“皇嫂近日身體可好?”蕭云湘望著慕容心問道。
“還不錯。”慕容心微笑著道。
“今日來,一來想看看皇嫂,這二來嘛,有一個人想見皇嫂。”蕭云湘說著,便朝身后招了招手。
慕容心挑眉看向蕭云湘。
只見一個侍婢打扮的女子走上前,朝慕容心行禮,“蕓香參見皇后娘娘。”
慕容心驚訝地看著她:“是你?你怎么來了?你不是他身邊的暗線嗎?怎么會跟著公主進宮來?”
“既然人已經送到,湘兒便先帶著孩子去看望大皇嫂了,讓這孩子跟涵兒一起玩。”蕭云湘起身行禮告退。
蕓香等眾人離開,這才在慕容心身前跪下道:“娘娘,是陛下不許蕓香進宮,蕓香才出此下策。”
“哦?是嗎,想不到你也會有不被信任的時候。不過你這么大費周章地來找我,究竟所為何事?”慕容心話中盡是嘲諷。
蕓香對上慕容心凌厲的目光不禁低下頭,“蕓香……蕓香有一事要說,是……是關于慕容二小姐的。”
慕容心眸光一顫,“何事?”
“之前在京郊,蕓香曾給二小姐施用催眠術,抹去了她的一些記憶。”
“什么?你竟然!”
“蕓香當時一心為陛下隱瞞一些事,因而做了些不可饒恕之事,但如今蕓香已經知錯,請娘娘饒了蕓香。”蕓香見慕容心臉色不對,連忙解釋。
“那你究竟為他隱瞞了何事?”
“是有關盟主印信的事,其實當時老盟主讓二小姐將盟主印信帶走的,印信當時被陛下的人拿走了。”
“所以說盟主印信并不是我爹交給他的,是他的人盜走的?”慕容心的臉色愈發陰沉。
“是。”蕓香抬眼看向慕容心。
“就這些嗎?”
“是,就這件事。”
“我知道了,你走吧。”慕容心淡淡道。
“蕓香有一個不情之請,能否讓蕓香在您身邊伺候,以抵蕓香之前之過。”
“你憑什么以為我會讓你留在身邊,難道你不是他派來監視我的?”慕容心冷笑一聲道。
“告訴您這些,蕓香已經背叛了陛下,何來監視一說呢?”蕓香有些無辜地看向慕容心。
“罷了,你留下吧,啟祥宮多一個人也沒什么。”慕容心說完便走進殿內。
蕓香立刻叩頭謝恩,“謝娘娘。”她跪在原地,望著慕容心的背影臉上浮起一抹微笑。
2
入冬后,天氣愈來愈冷,啟祥宮仍是一片荒涼的景象。
慕容心坐在書案旁編纂醫書,蕓香站在一旁為她磨墨,洛梓則蹲在火爐旁取暖。
“娘娘的字真是好看!”蕓香望著慕容心書卷上的字贊嘆道。
“你可看得懂上面寫的什么?”慕容心莞爾一笑道。
“奴婢不懂醫理,看不大懂。”蕓香搖搖頭。
“你既會催眠,要想學懂醫理其實并不難,催眠的基礎是一些醫理常識,你想不想學?”慕容心挑眉看向她。
蕓香忽然有些受寵若驚,眼眸更加明亮,“真的嗎?您愿意教奴婢醫術?”
“你若想學,我倒不介意教你。”慕容心笑看著她道。
“奴婢愿意!”
“好,那你將書架上第三層從左至右的醫書一本接著一本通讀,先積累一些理論知識,而后我再教你親身實踐。”慕容心指著書架道。
“是。”蕓香跑到書架前將第三層最左邊的一本書拿下來,便坐到火爐旁認真地看了起來。
洛梓看見她的模樣,不由得撇撇嘴,看著慕容心道:“小姐為何對她這樣好?她值得嗎?”
“過來幫我磨墨,值不值得我自己心中有數。”慕容心瞥了她一眼道。
殿內一片安靜,忽然被一個重重的推門聲打破,一個人攜帶著寒風鉆了進來,又忙將門關上。蕓香不由得抬眼去瞧,正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睛。
那人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后便避開目光,直接略過她走向書案。
“是阿軒來了。是出了何事嗎?”慕容心抬頭瞧了一眼,并未停下手中的動作。
“阿姐,她怎么會在這里?”慕容軒不屑地瞥了蕓香一眼。
“是我收她做貼身婢女的。”
“什么?可她……”
“你來究竟何事?”慕容心直接打斷他道。
慕容軒見慕容心面露不悅,便道:“那處已經尋到,里面確實有不少東西,我已經派人將東西移到慕容山莊。”
慕容心點點頭,“好。”
慕容軒還是站在原地,有些猶豫不定。
“怎么?還有事?”慕容心察覺到他的神色。
“這,阿姐,我打聽到,蘭姐姐被陛下關起來了,還不許澄王探望。”
慕容心握著筆的手一顫,墨點被暈在書卷上。“哼,他這是何意?想用蘭兒牽制我嗎?”她緩緩放下筆,冷冷道。
“恐怕陛下是想逼您說出風月的下落。”
“那就告訴他,阿軒,東西都挪出來了吧?”
“是,都已經送到慕容山莊。”
“那便將盒中的東西給我,還需辛苦你一下,在距山莊不遠的臨水縣買一處院子,將東西悉數挪到那里藏起來。”慕容心望著慕容軒道。
慕容軒將盒中的地圖放到書案上,“是,我這就去。”隨后,便轉身離開,經過蕓香時,目光凌厲地看了一眼她。
蕓香淡淡一笑,并未理會,繼續認真地讀她的書。
“洛梓,隨我去一趟御書房。”慕容軒走后不久,慕容心便對洛梓道。
“是。”
洛梓替慕容心披上大氅,兩人便去了御書房。蕭云澤平日里不上朝便會在御書房議事、批閱奏折。
3
寒風凜冽刺骨,慕容心微微翹起的鼻尖通紅,宛若一顆櫻桃。她行至御書房門前,立了兩息,才叫洛梓將門推開。
蕭云澤正倚在暖閣的圓腰胡床上小憩,慕容心卷著寒風進來,他微微察覺,卻并未起身。
福瑞見慕容心來了,正欲進去稟告,卻見慕容心道:“不必通稟,本宮自己進去,你們守在外面。”
慕容心踱步走進暖閣,見蕭云澤閉著眼倚在胡床上,俊朗的面容宛若被雕刻一般,薄唇微張。
慕容心緩了緩心神,走上前朗聲喚道:“既然醒了,便不必裝了。”
蕭云澤緩緩睜眼,坐直了身子,“你來了。”
慕容心并未看他,從袖中取出那張圖,放在蕭云澤面前的幾案上。
“這是你想要的東西,蘭兒可以放了吧。”慕容心淡淡開口。
蕭云澤望著她淡漠疏離的神情,心中揪痛。
他伸手拿起那圖紙展開,忽而笑了起來,笑聲中卻沒有一絲欣喜而是無盡的凄涼。
“你我之間竟然只剩下交易了。心兒,你以為我想要這張紙嗎?”蕭云澤目光黯淡,盯著慕容心道。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能放過蘭兒,你要什么都可以。”慕容心避開他的目光,冷冷道。
“什么都可以嗎?如果我說我要讓我們回到過去那樣恩愛如初,可以嗎?”蕭云澤眸中閃過一絲希望。
“你覺得還有可能嗎?”慕容心反問道。
蕭云澤心痛地閉了閉眼,“罷了,蘭兒我會放,但不是現在。”
“怎么?你是怕什么嗎?怕蘭兒回來之后,蕓香恢復她的記憶嗎?我都知道了,印信是你偷來的,不過,也沒關系了,我都不在乎了,我們緣分已盡,以后再相見即是陌路。”慕容心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蕭云澤望著她的背影,重復她剛才的話:“相見即是陌路。真的可以嗎?”
靜靜地想著,他忽然起身,拿起自己的大氅追了出去。
慕容心此刻行至御花園的廊上,天上忽而飄起了雪花。慕容心站在廊上,伸出手去接,雪花落在手中便化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真好啊。”慕容心喃喃低語。
她走下長廊,走到園子中央,忽然轉起了圈,閉著雙眼張開雙手,往日的一切都歷歷在目。他們剛在一起時的初雪,她也是這樣開心地在雪中轉圈起舞。相伴數載,他們一起經歷過太多,哪里是一夕之間便能忘卻的。
慕容心回憶著彼此甜蜜的過往,忽然心中一痛,嘴角溢出血來,她捂著胸口痛得倒在地上。
洛梓見狀正欲上前,卻見蕭云澤風一般地沖向慕容心,將她擁在懷里,將大氅蓋在她身上。
“心兒,你怎么了?來人快去叫御醫!”蕭云澤慌亂的神色盡入慕容心的眼中。
她緩緩抬起手,撫上他的面頰,“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這便是結束的代價。”
蕭云澤握著她的手,拼命地搖頭,“不,沒有,沒有結束,我們明明還相愛怎么會結束!”
他將慕容心抱起來,沖向寢殿。
御醫替慕容心診脈,說慕容心并無大礙,只是觸及心傷,才會吐血。
蕭云澤望著榻上的人,心里滿是自責。他徹夜守在慕容心榻邊。
慕容心到了晚上便醒了,她緩緩起身,一旁睡著的蕭云澤聞聲也醒了。
“心兒,你醒了,感覺如何?”蕭云澤關切地問。
慕容心沒有理他,只是起身走向妝臺前,打開面前的妝匣,取出里面的玉穗,走到蕭云澤面前遞給他。
“這個還給你。”慕容心冰冷的神情再次刺痛了蕭云澤。
“這個給了你,便是你的東西,哪有還回來的道理。”
“仇人的東西我不會要。”
“仇人?”蕭云澤滿是痛苦地看著她。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慕容心,“你這么恨我嗎?是我殺了你爹爹?是我滅了你滿門?”
慕容心被逼的一步又一步后退,她看著蕭云澤的目光一點一點變得冷厲。
“你見死不救,滿口謊言,便是我的仇人!”慕容心怒吼道。
蕭云澤一把抓住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難道我的一顆真心是假的?”
慕容心聽到蕭云澤有力的心跳聲,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蕭云澤盯著她,驀地俯下頭吻住她的唇,他的瘋狂讓慕容心怔住,忽地嘴上一痛,讓她恢復理智,一把推開他,從袖中取出匕首,猛地刺向蕭云澤。
血瞬間染紅了蕭云澤的胸口,那顏色刺痛了慕容心的眼,她手一抖,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蕭云澤愣愣地望著慕容心,眼中盡是絕望,他踉蹌后退了幾步,看見慕容心有些恐懼地看著他的傷口,忍著痛,安慰道:“沒事,我沒事的,心兒,別怕。”
蕭云澤拿著玉穗,塞到慕容心手中。慕容心忽然回神,猛地將玉穗狠狠摔在地上,玉穗直接碎成了幾瓣。兩人的情也如這玉穗般四分五裂。
“你走!我不要再看見你!”慕容心吼道。
蕭云澤見她情緒激動,便捂著胸口,退出了殿中。
“來人!”蕭云澤走至殿外朗聲道。
忽然,幾個裝束奇特的暗衛閃身出來,“陛下!”
“看好皇后,沒朕的允許不準她出來!”蕭云澤吩咐道。
“是!”
福瑞見蕭云澤出來,忙迎上來,一眼便瞧見蕭云澤的胸口前一片殷紅。
“陛下!這……”福瑞慌亂地扶著蕭云澤。
“無妨,不要聲張,回去后你替朕處理一下。”蕭云澤聲音有些顫抖,面色蒼白。
慕容心失神地跌坐在地上,望著成了碎片的玉穗,她將玉一片又一片放進手心,緊緊握住,血順著掌心滴落在地毯上,慕容心痛得閉上了雙眼,臉色慘白,汗珠順著鬢發滴落。
好似只有這樣,心才不會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