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澄王府南苑,蕭云清的書房內。
慕容蘭百無聊賴地坐在屋里的矮塌上,看著蕭云清在書案前翻找什么。
她心中存疑,卻還是沒問出口,今日之后,他們二人恐怕再難相見,又何必多管閑事。
現在,慕容蘭只想斷了蕭云清的念想,好一身輕松地離開。
她心中的確是有蕭云清的,也曾想過與他在一起,甚至嫁給他的念頭也生過。
不過如今,兒女情長于她而言只是復仇路上的絆腳石,她心不在此,甚至就算在大仇得報后,她也不愿像姐姐曾經那般被困在金色的牢籠里。
慕容蘭心中稍定,望著忙碌的蕭云清,輕咳一聲,道:“那個……阿清,你在找什么啊?”
話一問出口,慕容蘭直想將自己的舌頭咬掉,明明不是要說這個的!
蕭云清聞言,抬起頭,眉頭還是緊緊蹙著,眸光微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沒什么,是我之前拿了皇兄的東西,他尋我要。”
“哦,那你便找吧,我在此處也幫不上什么忙,想四處轉轉。”慕容蘭起身,便朝門口走去。
蕭云清見狀,心里一緊,忙追上去,握住慕容蘭的手腕,“蘭兒!”
慕容蘭無奈,轉頭用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盯著他,彎唇笑道:“我不離開王府。”
蕭云清知道自己過于緊張了,不由面上一熱,松開了手,“那你莫要跑太遠。”
慕容蘭點點頭,心底微嘆口氣,轉身出了門。
南苑是蕭云清平日的居所,因而最是景色宜人,從書房外的圓拱門走出,走過一小段鵝卵石鋪成的小徑,郁郁蔥蔥的樹木環繞的亭臺水榭、假山池沼映入眼簾。
慕容蘭信步走進水榭,在里面的圓桌旁坐下,賞了一會兒景,大抵覺得無聊,便又出了南苑,去了別處。
待慕容蘭將大半個王府轉完已至日薄西山,她回到南苑,剛行至書房門口,便聽到蕭云清的聲音。
“皇兄連皇家隱衛都要交給本王?”
“不錯,此乃陛下之意。”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響起。
“皇兄此意……本王猜不透。”蕭云清語氣中有些不情愿。
“殿下,陛下會回來的,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如今不在京中,朝中難免會有人猜測,您來主持大局再合適不過,陛下也是擔憂您的安危,才將皇家隱衛交給您的。”
“可,”蕭云清正要說什么,卻忽然止了聲。
慕容蘭聽到蕭云清聲音漸低,便湊近側耳在窗前,然而身后忽然有一股極大的殺氣襲來,她忙轉身欲出招抵擋,脖子上卻架了一把泛著冷光的長劍。
慕容蘭只好悻悻然收回手,瞪著對方,總覺得此人有些眼熟。
“蕭玨,住手!”蕭云清從書房里走出,見蕭玨的長劍架在慕容蘭的脖梗上,便高聲喝止。
而蕭云清身后出來的風覺看見慕容蘭也是一愣,他沒想到竟在澄王府見到慕容二小姐,之前蕭云澤曾派隱衛暗尋她的下落,不曾想她竟然在京中,而且看蕭云清的反應倒像是知情的。
“蕭玨?”慕容蘭口中念著,狐疑地打量著面前之人,忽然想到什么,當即喊道:“原來是你,我記得你,若不是你,姐姐恐怕至今還要被蒙在鼓里。”
蕭玨聞言面色不變,將長劍入鞘,立在一旁不語。
“蘭兒,你沒事吧?”蕭云清上前,察看她的情況,眸色里滿是擔憂。
然而慕容蘭卻神色冷凝,退遠了一步,“我沒事。”
蕭云清見慕容蘭忽然變得這么冷淡有些摸不著頭腦。
一旁的風覺察覺到氣氛不對,忙拉著蕭玨行禮告退。
書房前只余他們二人,微涼的晚風吹至廊下,掀起兩人的衣角,卻吹不散忽生的疏離。
身上涼意沁人,慕容蘭才發覺她已經在王府呆了大半日。
“蘭兒,先進去吧,快入夜了,外面涼。”蕭云清去牽慕容蘭的手,她卻避開了。
“我就不進去了,澄王殿下的書房好像也不適合我這樣的人進。”慕容蘭將手背在身后,望著蕭云清,面露難色。
“我都聽到了,若我猜的不錯,你即將代你皇兄執掌朝政,可能今后你還會……”
“不會!絕對不會!”蕭云清似是知道慕容蘭會說什么,立刻高聲打斷了她。
“你心中明明再清楚不過了,何必自欺欺人,我如今的身份根本不適合在你身邊。”慕容蘭神情專注地望著他。
“不是的蘭兒,皇兄只是將朝中之事暫托于我,待他歸京,我們自是各歸各位,那時我便求他為你我的婚事做主,你無需擔憂。”蕭云清保持微笑,心中雖然有些莫名慌亂,但還是耐心地向慕容蘭解釋。
慕容蘭知道這樣也不會叫蕭云清死心,索性實話實說。
她輕嘆口氣,“抱歉,阿清,我不該瞞你,其實我……我明日便會離京。”
蕭云清聞言,面色一變,他蹙眉問:“為何?”
“家仇未報,仇人還未尋到,我不可能因為你留在此地,何況你知道的,我天性不喜拘束,就算沒有家仇要報,也決不會留在你身邊。”
“家仇我可以幫你報,你不喜拘束我自然知道,待大仇得報你我成婚,我便陪著你游歷天下。”蕭云清語氣急切,上前緊握慕容蘭的手,生怕眼前之人下一刻便會離開。
“你如今要攝政,如何能分神為我復仇?未來你若成了這一朝儲君,又如何與我一起游歷天下?阿清,你該明白肩上的責任之重!”
慕容蘭言辭懇切,眸底的認真令蕭云清感到心驚,從未見過這樣的她,竟一時無言。
“言盡于此,往后有緣再見吧。”慕容蘭垂眸,一點一點掙脫開蕭云清的手,轉身離去。
蕭云清本想上前出聲阻攔,奈何卻如鯁在喉難以發聲,兩條腿也如灌了鉛一樣邁不動。
慕容蘭字字句句都踩在他的心上,讓他挽留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
明明自己無法給她想要的,卻還是貪心地想將她留下。若當真強留下她,她不愛拘束的性子,又豈會心甘情愿做這澄王妃,只怕到時會讓她記恨他一輩子,何不放她自由呢?
蕭云清失魂落魄地回了書房,看著書案上的那幅展開的字畫,重重嘆了口氣,慕容蘭方才所說未來儲君之言令他心中百感交集:皇兄如今命我攝政,意思再清楚不過,今后許真的會立我為儲君,我縱使再不愿也不能背棄他、背棄皇族,他留下此畫軸定有深意。
蕭云清雙手將卷軸舉起,細細打量其上所繪之景,并未有何不同之處。他又將其翻轉過來,隨著他的動作,忽聞一陣聲響從畫軸中傳來,他心底微訝,原來這畫軸中藏有東西。
蕭云清將一側的軸頭用力一擰,果然是能打開的,他朝管中看去,里面似藏著與這幅畫大小差不多的一張紙。
待他將紙取出再展開時,映入眼簾的竟是京城的地圖,上面有幾處用朱筆圈了起來,而地圖之上還放著一封信和半塊虎符……
2
今夜的風月樓還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不過客流明顯少了幾許,金玉殿更是無人光顧,此刻大殿昏暗,只有一人坐在圓臺的臺階上。
那人手里握著酒壺,就著壺嘴便往嘴里灌,他還是一襲黑衣,隱匿在黑暗里。
忽然殿門口出現一抹光亮,那光越來越近,莫凌卻無心去看,還是一個勁地飲酒。
“公子。”一道溫軟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莫凌抬眸看向來人,是一個身材嬌小的侍女,面覆輕紗,手里拎著一盞燈籠。
她將燈籠放在地上,蹲下身,用一雙清澈的眼眸看著莫凌。
“真是好大的膽子,今夜金玉殿不許任何人進,你竟敢擅闖。”莫凌聲音冷冽,一雙漆黑的眸子微微瞇起。
“公子不記得奴婢了?”侍女將面紗取下,露出一張人畜無害的小臉。
莫凌蹙眉看著她,似在回憶這張臉,過了一會兒,面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他都將人安插進樓里了,當真是有本事。”
“我家主子讓奴婢跟在您左右,幫您出謀劃策,至于昨夜死的人,奴婢也可以幫您在主子面前隱瞞一二,只要您愿意配合奴婢。”女子聲音嬌媚動聽,面上也帶著微笑,只是那眼神卻叫人脊背生寒。
莫凌沒理會她,站起身來,理了理微亂的衣領,隨后,俯下身看著面前的女人,用一只手捏著她的下巴,“好啊,你家主子想要什么?”
“自然是這里的一切。”女子絲毫不懼他的目光,盯著他的眼睛笑著道。
莫凌冷哼一聲,松開了手,背對著她道:“做好你該做的,我沒叫你做的事,最好別插手。”說完,便朝殿外走去。
女子望著他的背影,唇角揚起一抹得逞的笑,看來她的計策成功了,也不枉費那位公公的性命。
肅王擔憂莫凌對慕容心動情而耽誤大事,這才派遣自己身邊這位絕色心腹春娘一直暗中盯著他。
早在揚州時,兩人就曾有過幾面之緣,那時她還被肅王當作禮物送給莫凌,只是那時的莫凌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直接拒絕了肅王。她這些年都是風月樓的舞女,只是常年不以真面目示人,加上莫凌從不關注她們這些舞姬,也就從未被他發現。
這次肅王派人傳信,她便略施計策,想借此讓莫凌不要忘記他與肅王的權謀大計。
春娘沒有久留,莫凌出殿后她便戴好面紗重新拎著燈籠起身離開,回到舞姬住處。
3
桑鐸城驛館門外,一輛馬車緩緩停下,馬車上蕓香打量著慕容心的神色,見她一直未動,才道:“小姐,到了。”
慕容心聞言,收回神思,方才道:“走吧。”
蕓香先下了馬車,扶著慕容心下來后,兩人卻未急著進去。
慕容心看著眼前這家驛館,不由蹙了蹙眉,這家驛館的老板阿勒里與莫凌關系匪淺,他為何要選在這兒呢?
慕容心深吸一口氣,這才抬步往里走,一旁的蕓香卻是攔住了她。
慕容心狐疑地轉頭看著蕓香,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道:“方才在馬車上你就好似有話要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蕓香輕嘆口氣才道:“今日莫公子來過這里,與云公子見過了。”
慕容心聞言一愣,她將蕓香拉到一旁,輕聲問:“莫凌來這里,是特意來見云翊的?”
“是,他們鬧得有些不快,小姐,莫公子他曾經見過云公子嗎?”
“見過,而且知道他的身份,想必莫凌也是通過阿勒里才知道他在此處的。”慕容心不知為何總有些古怪之感。
蕓香見慕容心神色沉凝,她心中雖然對莫凌還有疑慮,卻也未多言。
慕容心收斂神色,對蕓香道:“我與他并未點破彼此身份。”
“小姐放心,蕓香知道該如何做。”
慕容心點點頭,這才又進了驛館,蕓香則跟在她身后。
兩人進驛館后,卻發覺樓下竟一人也沒有,但卻是燈火通明。
待行至樓梯處,一名勁裝侍衛從樓上下來,拱手道:“沐樓主,我家公子在樓上等您。”說完便擺出請的手勢。
慕容心拎起裙裾,跟著那侍衛上了樓,待到了房門口,侍衛隔著門朝里面通報了一聲,這才推開門。
慕容心剛踏進房門,卻聽身后的侍衛道:“這位姑娘請留步,我家公子吩咐過,他與沐樓主對弈不可有旁人在側。”
慕容心回身朝蕓香點了點頭,蕓香便被侍衛請去了旁邊的屋子。
房門重新被關上,慕容心卻沒有立刻見到蕭云澤,屋內很靜,只有風吹起紗幔的聲音。
她有些奇怪,她仔細打量四周,卻發覺這間屋子似乎被重新排布了一番,她曾住過這間屋子自是知曉里面是如何排布的。
她朝一側的層層紗幔中走去,果然蕭云澤就在紗幔后盤腿坐著,正煮著茶,矮幾上還擺著幾盤精致的點心。
他今日一襲淺藍錦袍,衣襟半敞著,能瞧見他胸前緊實的肌膚,墨發松散地披在身后別了根銀簪,顯得格外慵懶隨意,臉上還是戴著那副面具。
蕭云澤有所覺地抬起頭看慕容心,不由唇角彎起。她今日著一襲絳紫色輕紗襦裙,身披雪白大氅,面上覆著亦是紫色的薄紗。
蕭云澤站起身,先朝慕容心拱手行禮:“沐姑娘,在下等候多時了。”
“云公子。”慕容心微微欠身回禮。
“沐姑娘,請。”蕭云澤示意讓慕容心就坐。
慕容心頷首,將大氅解下,蕭云澤卻自然而然地到她身后接過大氅,搭在了一旁的橫桿上。
慕容心也未覺不妥,順勢盤腿坐在了蒲團上。
蕭云澤到她對面坐下,為她斟茶。
“姑娘嘗嘗,此茶是從中原帶來的。”
慕容心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點了點頭,“確實是好茶。”
“這是在下最喜歡的一種茶,不過啊,比起茶我更喜酒,這些年,我不經意有了些習慣,平日若是無事就喜煮茶、釀酒、作畫,甚至養些花花草草。”蕭云澤談及此雖是笑著的,那笑卻有些苦澀。
慕容心微微攥緊茶杯,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的晦暗。
蕭云澤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心底發緊,面上卻不顯半分,“不知姑娘平日有何喜好?”
慕容心看似不在意地一笑,“倒是和公子的喜好相似。”接著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這番略顯僵硬的動作將她此刻的情緒暴露無余。
“看來我與姑娘當真是緣分匪淺。”蕭云澤再為她斟茶,又將糕點往她跟前推了推,“說來也不怕你笑話,這青梅糕是我親手所做,你嘗嘗看,與你們姑娘家做的有何不同。”
慕容心聞言一愣,竟沒想到蕭云澤會為她親手做糕點,還是青梅糕,是她曾經最喜歡做給他吃的。
她不禁心口有些發堵,屏息調整一瞬,方才伸手拿了一塊糕點,撩起面紗,咬了一口,那糕點入口即化,滿口都是青梅酸酸甜甜的滋味。
慕容心沒忍住眼眶竟紅了,蕭云澤見狀,有些緊張地問:“怎么了?不好吃嗎?”
慕容心搖了搖頭,“不是,是我不喜青梅的酸味,太酸了,酸的人難受。”
“是很酸,可回味卻是甜的,不是嗎?”蕭云澤意味深長地看著慕容心,他眼神中有不舍與留戀。
慕容心點了點頭,“其實,我以前很喜歡青梅糕,可是如今卻不喜歡了,許是因為曾經酸的吃的太多,如今不想再吃酸的了。”
蕭云澤眸底沉沉望著她,心中澀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