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蕭云澤便命人收拾好一切,特意吩咐不乘馬車,與兩名扮成普通護衛模樣的隱衛步行前往風月樓。
三個人行了兩條街,蕭云澤才覺出今日的桑鐸格外冷,算算時日,的確快至秋末,不過是西域要比中原冷的更早些。
大約行了一刻鐘,三人方至風月樓門口,此時大門緊閉,蕭云澤便命身邊的護衛前去叫門。
一路行來,蕭云澤雙頰和鼻尖被凍的有些紅,他雖身強體壯,身上單薄的披風卻扛不住西域的冷風。
叫門不過幾聲,便來了人開門。
來人是一個戴著面具的黑衣小廝,見到門口的三人,微微愣了一下,在看到一身雪袍戴著藍紋銀面的翩翩公子,眸中一亮,“您可是云公子?”
蕭云澤頷首,“正是。”
“公子請進,我家樓主一早便吩咐過,若您前來直接入內園即可。”小廝恭恭敬敬請蕭云澤入內。
一入內,里面便略顯昏暗,此刻的外間賭場一改夜里的人聲鼎沸,幽靜又略顯神秘。
穿過賭場行至長廊時,長廊道口兩側守著一樣裝束的黑衣小廝,帶路的小廝忽然停下,轉身道:“公子,小人只能將您帶至此處,您一直順著長廊走便可,不過,樓主吩咐過,只許您一人入內,您身邊的兩位隨護大哥,小人稍后會帶他們在別處安置。”
蕭云澤聞言,看了身后的兩個隱衛一眼,淡聲道:“你們二人還是去尋家客店住,不必在此處叨擾人家。”
隱衛向來只聽令行事,聞言齊聲應道:“是!公子一切小心!”將手中的包袱交給蕭云澤,便轉身原路返回。
小廝見狀,便也沒說什么,只躬身在一旁,“那公子便請入內吧。”
蕭云澤撩起袍角上了長廊,信步朝里走去,此處他前日來過,那時還覺得兩側的花草林木倍感熟悉,現在才知道原來這里的布置像極了慕容山莊的景致。
待行至拐角處,他忽覺有些奇怪,前日來的時候明明沒有轉角,按理來說此處應當是長廊盡頭了。
蕭云澤眉心微蹙,站在原地仔細觀察周圍,看著前方拐角兩側的立柱,正欲上前細細查看,卻聽見拐角另一頭的人聲。
他收起思緒,按照現有的路,拐過彎,果然就在廊道盡頭的朱紅大門門口,一男一女正說著話。
聽到腳步聲,二人齊齊抬眼看過來,蕭云澤的腳步一頓,那二人正是莫凌和慕容心。
慕容心見他到了,便走上前道:“云公子,你來了,隨我進來吧。”
說著,便轉身,引著走去。
從始至終,莫凌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面沉如水,雙眸緊盯著蕭云澤,那眸內似有熊熊烈火。
蕭云澤察覺到他的目光,卻并未與他對上,只是跟在慕容心身后進了門。
然而,他二人進門還沒走幾步,便聽見莫凌冰冷的聲音響起:“要住在此處,就要守此處的規矩,這里是西域,可不是你的中原,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蕭云澤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慕容心卻停了腳步,轉身越過蕭云澤看著莫凌道:“方才我說的話,你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一雙眸子清冽冽,神情雖是如常,可是莫凌卻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蕭云澤自是也發覺慕容心的怒意,上前向她靠近一步,“無妨,莫副樓主對我的態度一時半刻也不會改變,慢慢來吧。”
慕容心聞言,周身的怒氣消散,看著他微微一笑,“多謝公子體諒。”
又轉而朝莫凌道:“阿凌,你莫要再讓我難做了,我今日所言,句句屬實,所以請你善待來客,若你再生事端,休要怪我不講情面。”
莫凌抿唇不語,眉間盡是不情愿,但看著慕容心冷淡的目光,忽而生起一股空落和慌張之感,終是道:“好,我知道了。”話畢,深看了蕭云澤一眼,轉身出了門。
慕容心望著莫凌的背影,內心嘆息,她知道莫凌緣何會對蕭云澤有敵意,可是她卻不得不想,就算有敵意也不該動了殺人的心思,除非還有其他緣故,她其實還是有些相信蕭云澤的話,莫凌身上確實有秘密……
“公子,請隨我來。”慕容心收回思緒,深吸一口氣,轉身帶著蕭云澤朝里走。
蕭云澤方才還未注意,此刻才發現自己已身處風月樓后園,那夜他偷偷潛入并不是從此處進的,而是從風月樓外翻墻而入,思及此,卻也未覺爬墻有何不妥,曾經也不知爬了多少次……
慕容心見人并未跟上,便停下腳步回身看他,蕭云澤對上她探詢的目光,竟突然升起一股不自在來。
他輕咳一聲,“姑娘,這后園只有這一處可進?”
慕容心望著他,眸中閃過一抹促狹,唇角微勾,“并不是。”
蕭云澤倒是有些意外,“難道還有別處?”從那夜自己擅闖后她的反應來看,這后園應當是極私密之處才對。
“公子不是知道還有何處嗎,何必問我?”慕容心一臉你明知故問的表情,倒讓蕭云澤一時怔愣在原地。
過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然而此時慕容心已經走了很遠。
蕭云澤快步追上去,心里卻是欣然,“姑娘是在取笑在下嗎?在下下次一定走正門。”他語氣里帶著淡淡的寵溺與溫柔,如同暖融融的細泉流入人的心間。
慕容心只淺笑不語,并不回應。
待繞過一處池塘假山,上了廊道,蕭云澤又湊近慕容心幾分,道:“方才在前面的長廊兩側看到許多并不應季的花草,可在此處卻見不到,這……”
“那里面是一處溫室,我命人燒了不少炭盆,才讓那些花草得以長成。”還未等蕭云澤說完,慕容心便先一步截了他的話頭答道。
“原來如此,姑娘真是一位極有雅趣之人。”說著,蕭云澤忽覺喉頭微癢,不由咳嗽起來。
此時他已經與慕容心并排而行,慕容心微微一仰頭,側目便能瞧見他精致流暢弧線優美的下頜,薄唇卻有些蒼白干裂,鼻尖泛著紅。
視線下移見他身上只披了件單薄的披風,不由皺眉,心道:這人幾年不見怎么變蠢了,他不覺得冷嗎?這披風能擋得住西域的寒風嗎?他那些隱衛也不知道給他披件暖和的氅衣……不過……隱衛一定也不大會伺候人,他這次來為何不把福瑞帶上?
蕭云澤知道慕容心盯了自己半晌,可他卻并未回頭,依然目不斜視地朝前方走去。
突然,慕容心停住了腳步,蕭云澤不小心快了一步,也很快停下,轉頭看她。
此刻,慕容心眉頭微微蹙著,臉色有點不大好看,蕭云澤明顯察覺出她情緒有點變化。
便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了?姑娘。”
“到了。”慕容心淡淡道,繼而轉身推開面前的房門,走了進去。
蕭云澤雖覺奇怪,但還是緊隨其后。
一入內,蕭云澤便覺一股暖意縈繞全身,還有淡淡的沉香味,他大致掃了一眼,便知慕容心是命人用心收拾過的,里面不僅一應家具齊全,還都是一塵不染,床榻的正對面置有一處書案。
“公子,這里便是你的居所,您看看,還缺什么,我叫人去置辦。”
蕭云澤擺擺手,“此處甚合我意,有勞姑娘費心了。”
慕容心搖搖頭,“公子是客,應該的。”
蕭云澤有些想問他方才是不是說錯了什么,好像惹得她有些不快,可是話到嘴邊,卻還是問不出口。
“那公子先收拾梳洗,我便先走了。”
待走到門口,忽而想到什么,停住腳步,轉身道:“我的住處就在對面,公子若有事可來尋我,還有,公子可還帶了其他衣物?這西域不比中原,冷得早,風沙大,公子若是沒有保暖的衣物可不行。”
蕭云澤垂眼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有些赧然,“這……還真是沒帶,出門走得急,便只帶了幾件換洗的。”
“那我便讓人為公子置辦幾套。”慕容心抿唇一笑,頷了頷首,轉身將門關上后離開。
蕭云澤的視線透過窗欞紙,跟隨著她的身影,直到那道倩影消失,心里卻是滿滿的。
她還是關心自己的,只是不似從前那般親昵罷了。
慕容心離開后徑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內,洛梓和蕓香一盤將剛做好的點心放在矮幾上,另一個則坐在一旁煮茶,二人還時不時絆幾句嘴。
慕容心見狀,莞爾道:“你們又怎地了?”
聞言,二人忙站起身,上前為慕容心脫下氅衣,蕓香先道:“沒什么,只是洛梓,怨您讓客人住下了。”
“蕓香!你莫要胡說!我可沒有怨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慕容心挑眉看著洛梓。
“小姐,那位云公子究竟是何人?小姐怎么好似待他與旁人不一樣?”
洛梓心里早就存疑了,從昨夜她家小姐答應那位云公子對弈開始,她就覺得奇怪,小姐可從來不會答應客人的單獨邀請,除非這位客人與小姐相熟。
“他……只是位普通客人罷了,過段時間便會離開了。”慕容心朱唇輕啟,卻并未如實告知洛梓,只是若有所思地說了這么一句。
然而,一旁的蕓香卻是覺出不對來,卻并未插言。
洛梓見慕容心如此說,便知她不想多言,只好作罷。
主仆三人準備各做各的事,洛梓先一步出了房門,蕓香卻并未著急,立在書案不遠處,眸光炯炯地望著坐在書案后檢查賬目的慕容心。
慕容心似有所覺地抬起頭,“怎么了?”
“小姐,您怎么會讓——”
“蕓香,我知道你要問什么,我與他從三年多前就已經沒有瓜葛了,如今我只是因為一些事不得已才讓他暫時住下,他不會久留。”慕容心打斷了蕓香即將問出口的話。
蕓香眸光暗了下去,微微頷首,“是,蕓香明白了。”
慕容心點點頭,又重新埋頭看賬目。
蕓香心中嘆息,卻還是緩緩轉身,可剛要推開門出去時,卻聽身后人有些猶疑不定的聲音響起:“蕓香……你……若是有空,為他送一碗姜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