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風清,秋風蕭瑟,身上漸有寒意。我端著小廚房做的四神湯來到乾清宮,宮外內侍官執燈相送大臣夜回府邸,宮內燈火通明,朱佑樘正對著堆積如小山的奏折一一批閱。
清冷的燭火打在他時而擰眉時而思索的臉龐,讓我不僅回想起他登基數月種種作為;他實在是一位很好的君王,先帝寵信佛道,致使許多佞幸小人混入朝中,他便撥亂反正,詔令朝中不可崇佛信道,將前朝的法王、國師、真人、國子等封號一律革除,處死妖僧紀曉,使文武百官相慶。
朝臣進諫彈劾萬氏一族,縱使他深知悲慘的童年是誰造成,可他卻對并未對一人進行殺害,我想這并不是因為我對萬貴妃的承諾,而是因為他有一顆仁慈寬容而悲憫的心。從前在閨閣之時父親談到朝中重臣便唉聲嘆氣,然而在朱佑樘登基后卻對前朝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毫不手軟做了處理。
另外他還重用賢良,虛心納諫,而且重開午朝,使得大臣有更多的機會協助皇帝辦理政務,同時重開了經筵侍講,向群臣咨詢治國之道;又開辟了文華殿議政,在早朝與午朝之余時間與內閣共同討論治國之道,商議國事。日以繼夜的操勞使得新朝奠定一片盛世氣象,可這些卻讓年僅弱冠的他生出白發。
“佑樘,歇息片刻吧。”我輕聲出言,他抬頭看向我扯出一絲笑意:“等我把這本奏折批完吧,這是兵部的折子,耽誤不得。”
“好。”奏折他從不假手于人,我聽了這話放下湯靜靜等著。想到今早去壽康宮請安太皇太后訓誡我要多讓皇上休息為皇室開枝散葉的話一陣好笑,就算我想,可這皇上也太忙了。
他批完折子讓何公公進來整理,坐到我身邊一口一口喝著湯:“靜姝,我公務繁忙,實在委屈你了。”
我用手帕替他擦嘴:“皇上是為國操勞,臣妾不辛苦。”
皇上側頭瞥了何公公一眼,何公公整理完識趣告退了,他對上我的眼:“你在旁人面前從不肯直呼我名諱,但以后哪怕是在大臣宦官面前,靜姝也不用對我自稱臣妾,我們均以你我相稱,可好。”
“只要佑樘保重身體,我就答應。”
“我都依你,但凡你送來的東西,我哪里有不肯動的。”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湯示意,靈光一現道:“馬上就是年關了,到時候的宮宴還得靜姝多多操持,想來如今后宮各府各司沒有不聽你號令的。”
“那便請佑樘抬愛,今日擺駕坤寧宮與我好好說道一番。”
“好,今日我便與靜姝秉燭夜談。”說完便牽著我的手一步步走向坤寧宮。時間一晃到了宮宴前一夜,抱香替我梳著頭弱弱開口道:“娘娘,明日就是年終宴了,今日晨時與午后為何都要去壽康宮請安?”
我打量著抱香的挫敗樣笑道:“自然是要去的,太皇太后年邁,能與她說話的只有太后一人,她如今能數落的也只有我了。”
“可太皇太后之前說讓娘娘多多勸導圣上休息,現在又說娘娘應該讓圣上勤于政務。”抱香回想起這月每日去坤寧宮請安的日子:“若娘娘哪日身穿素雅,太皇太后便說皇后太過素雅無國母之儀;娘娘若身穿華美錦緞頭戴鳳冠,太皇太后又說娘娘理應勤儉,效仿孝慈皇后。”
“我若是有個祖母,必定如太皇太后一樣慈愛。”我不以為意道:“太皇太后年愈耳順,大概人老了話總是多一些的。”
梳頭的技法略微生疏起來,頭上也一直沒有話音傳來,我本欲抬頭聽見佑樘柔柔開口:“靜姝能這樣想,我真的跟高興,我自幼便是在祖母跟前長大的,對于祖母,我心中常懷感激的。”
“你放心,我自然是明白的。”我拿起他的手:“你今日到是沒有批折子到深夜了,還知道早些歸家,但明日還要出席宮宴,不如我們早些就寢吧。”
他將我從座位上抱起:“你放心,你的夫君定然會勞逸結合,不叫靜姝在漫長的夜里倚窗守望。”
翌日宮宴,從前作為參加者無一不是早早入場,如今成了最后出場的人,親眼看著父親母親弟弟們都隨著官眷朝我跪拜,心中到底有些有些不是滋味。不過如今的好處便是所坐位置甚佳,看舞聽曲甚是方便。
因大設宴席,帝后二席設在正殿,父親一家則在旁殿。佑樘顯然是注意到了我方才神色有異,輕聲問我:“不如我與靜姝同去看望岳丈岳母。”
“可以嗎?”我一臉驚訝對上他的臉,有些擔憂的道:“會不會因此被言官彈劾呀,上次已經有人說圣上破格寵遇張家了。”
“只要靜姝喜歡,我什么都不怕,我一定會護好你。”他牽上我的手吩咐內侍道:“去旁殿,別叫那么多人跟著。”
我們剛進內殿,父親與眾人便誠惶誠恐起身,幸得佑樘開口的及時叫他們莫要跪拜,安心用膳。阿娘激動的無以言表的看著我,朱佑樘巡視幾眼過后問一旁內侍:“朕與皇后皆是金器用膳,為何伯爵夫人用銀?”
內侍對曰:“此乃舊制也。”
“來人吶,賜以老夫人金器食之。”
內侍得令后遂拿金碗金筷金勺一并奉上,眾人皆目瞪口呆,阿娘激動的淚眼婆娑謝了恩,連我也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他朝我會心一笑:“老夫人已領恩賜,伯爵則未嘗君食,命人撤后膳一席賜以伯爵,朕要令張家世世為美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