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狗叫通常不是什么好事。非奸即盜,非人即鬼!
偏偏在那個漆黑的雨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急促而瘋狂的狗叫聲讓剛躺下的游衷無奈地坐了起來。
他看了看窗外,山下遠處的天際有閃電的跳躍,并有轟隆隆的雷聲,似乎越來越近。夏天的電閃雷鳴太平常了,有什么緊張的?幾只土狗就是敏感。
“叫什么叫,半夜三更的,吵死了!”對著窗外院子里狗窩吼了一通,他便躺下來準備睡覺。
可是,腦子里又突然出現了一個念想,他立即反彈起來。他爹娘臨死前的三個晚上,那只死去的老狗就是這么叫的,瘋狂地叫,一直叫,通宵叫,水都潑不熄。而他爹娘一咽氣兒,那老狗就立即安靜了,整個夜晚安靜得可怕。
看狗的架勢,這回又是誰要死呢?
不對,這個山村的人早就搬光了,只有他一個人回到這里住,老婆孩子還都在千里之外的省城。
是追債的找到這里來了?不會吧,聽說那幾個家伙幾個月前就銷聲匿跡了。
這風雨交加的深夜,不是追債的,莫非是索命的?
就在這間祖屋里,他那死去多年的奶奶曾給他童年的夜晚講了無數個鬼故事。而且都是這深山老林里頭的,山里的妖精、老樹上的吊死鬼、過路的陰兵……嚇得他總是用被子蒙著頭早早睡覺,半夜有尿都憋著不敢起來。雖然長大之后不怎么相信那些鬼故事了,但是一回想起那種恐怖的感覺,他就立即汗毛倒立。
回想這些年,除了喂飽了壞人之外,他也沒做什么壞事,應該不怕半夜鬼敲門。于是,他又躺了下來。那些瘋狗愛叫就讓它們叫去,權當作睡眠的背景音樂。從回到這間老房子起,他就在外面安裝了電力防護網,院墻、屋頂、門窗,只要觸碰點不對,就會被電暈,電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為了防人,而是怕山上的野豬和豺狼。遠近幾個山頭就他一個可能被攻擊的人類目標,光靠幾只土狗是保護不了他的,不是豺狼的對手。
其實,他也不想過這種日子,每天除了上網就是和院里那群土狗對話,再就是屋后雞窩里幾只小鷹。他也弄不明白,那老鷹怎么會把蛋下在他這里呢?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理由,他這里的安防措施做得好。
他就是搞安防發家的。是第一個從大山里走出去,又開著豪車把全家搬到省城的年輕人。那時,才二十多歲。后來一路高歌猛進,工程是多得做不過來,數錢數得手抽筋。這樣的好日子風光了好幾年。
沒想到,一年前,工程相繼停工,欠款紛紛來要……砸攤兒,斷崖式的,他當時都被逼上頂樓。可就在抬起一只腳準備跳下去的時候,他腦子里突然有個聲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定會東山再起的!”
可是,半年過去了,他沒有等來一點兒好消息。只好夾著尾巴潛回了這深山老林的祖屋,但愿列祖列宗顯靈,掉下一點好消息,東山再起。剩下一大半的人生路,他還要風風光光地過。
“嗚嗚嗚,嗚嗚嗚……”
放下一切雜念,剛要迷迷糊糊地入睡時,手機在桌子上嗚嗚地狂跳起來。這半夜三更的誰打電話呢?
快一個多月沒接到家里的電話了,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出事了?不可能!那娘們早就另棲高枝了,孩子還不會打電話。就算是有人幫忙讓孩子聽到爸爸的聲音,也不可能是這個時間點。
那會是誰呢?或者系統出問題了?
算了,懶得理了。萬一是午夜兇鈴——那這狗叫聲就太靈了。他看過這部電影,半夜接到那個鬼來電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不想死,他要東山再起,等危機緩過去了就出山再搏一回。
不一會兒,手機果然不跳了。但是,電腦卻突然亮了起來。真是奇怪,這個深夜究竟怎么了?還讓不讓人睡呢?
糟了,那個死去的開發商送錢來了?冥幣?
奶奶的,那些鬼故事,非要變成真的……
他側過身面對墻壁,用手握住上面的耳朵,不讓狗叫聲吵得睡不著。搬回祖屋就是為了睡個安穩覺,最近也是早睡早起精力充沛,難道今晚要例外?
不可能……
一道閃電突然把房間照亮,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在老屋上空響起。院子里的瘋狗像是腦子被雷打壞了,全都不叫了。他認為這是電閃雷鳴之后的安靜,就舒展開手腳地準備進入夢鄉。
但是,他不能入睡。電腦音響“啪啪”地出現幾下電流聲,接著就有個聲音傳來:“我的神,這么黑!”
哪來的聲音?黑客入侵?電腦一直被監控劫持了?還是系統出問題了?這聲音怎么跟他的自我錄音那么像呢……
騙子!一定是網絡騙子!前些年他不止一次被假冒,那些騙子用他的聲音向他的朋友借錢。他也接到過好多回這樣的借錢電話。老子現在也沒什么可騙了,除了心中的那個夢,就一無所有了。所以,“別吵了,我只想睡個安穩覺。”
“我的神,脾氣這么爆。”音響中的聲音更大了,穿透了黑暗,無盡地蔓延。
他強壓住煩躁迅速翻身下床,動作十分敏捷地掐斷電源。管他是個什么東西,哼,沒電就安靜了。按掉插板開關,他就往床上一趴,睡!
但是,白墻的反光從他的胳膊彎里透出來,閉著眼睛也感覺到亮光。真是要命,電腦都沒電了,屏幕還能亮。這是個什么鬼?
既然躲不過,就大膽面對吧。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也干凈。
“你是誰?”他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怎么開機的?”
“我是游衷。”
“怎么可能,我睡著呢,我是游衷。”
“哈哈蛤,沒錯,都是。”
“都是?你是怎么進來的?”
“緣分!”
“扯淡,騙子都這么說。”
“哈哈哈,眼見為實,看看就知道。”
雖然顯示器已經亮了起來,房間里也很明亮,但他還是伸手打開了房間里的電燈。翻身下床時他注意到,莫名奇妙被打開的屏幕上出現了一片淡綠色,里頭還真有個人影。只是雪花點太多,看得不太清晰。他就坐到電腦跟前,好好研究研究,這個家伙究竟是怎么突破防火墻的。
“哈哈,那么緊張干啥呢?”電腦音響的調子很平和。
“我看不清你,”他動了動鼠標,試圖調整分辨率,“你那是在哪里呢?”
“我在路上。”
“路上?難怪信號那么差。”
“信號?信號是什么?這么跟你說吧,我在來地球的路上。”
“啊?外星人?”他以前只是在電影電視和網絡資料上見到過外星人,還都是幻想的畫面,沒想到今晚居然遇見。這么想著,不但不緊張,而且他似乎對外星人的到來有點兒興趣了。
“可以這么說,我們的祖先是同一個人,也是地球上的。”
“廢話,不在地球上,在哪里?外星球?”
“夜晚的時候你能看到我的星球,我也能看到你的地球。我們祖先叫這里為自由球。”
“自由球?”他腦子里閃過打臺球的畫面。自由球是出球犯規者給對方的獎勵,可以從任意位置擊打自己的任意一個球。再自由不過了。
“對,據祖宗們代代相傳,我們游氏來到這個自由球有兩千七百多年了。”
“那是春秋戰國時期過去的呀。那為啥叫自由球呢?很自由嗎?”
“對,很自由,天空的色彩也是自由的,季節是自由的,順序和長短也是自由的。日出日落也是自由的,甚至太陽月亮同時照著大地。”
“有點兒意思!確實夠自由。”他覺得這樣的地方毫無約束和規律,人在那里就像水中的渣子和空中的霧霾,自由得無處不在。“那是全懸浮狀態呀。不過,你找我干嘛呢?”
“你等等,好像起風了。”
他又動了動鼠標,把視頻畫面放大一下,調整了一下清晰度。不一會兒,屏幕上的人像就開始清晰了。這次是嫩黃色的,人臉蠟黃,天空草地都有點金黃色,看來那個自由球還真是自由,想咋變就咋變。
“哈哈,你長得還真有點像我呢。”他一邊看著屏幕一邊說,“就是發型比較古典,扎著發髻,戴著冠帶。臉型幾乎一摸一樣,也是甲字臉,濃黑的立劍眉,還是一樣的內雙……這是怎么回事?”
屏幕上的人笑了起來,說:“這下安靜了,我直接說了,我是找你來幫忙的。”
“哈哈,咱們可是兩個星球上的,這忙兒怎么幫?雖然我現在沒什么事兒,也跑不出地球啊。”
“這可說不好,我雇傭的那些人全是地球上過來的。”
“這樣啊?”他雖然覺得那個星球很自由,很有意思,但他還是不能相信這些鬼話。這些年不就是聽多了鬼話才上當吃虧而輸得一塌糊涂的么?不過,他不能這么直白的說,弄不好會要命的。“我估計你還是在地球的某個角落。”
“真的不是在地球上,這邊很多人都想回到地球,最后又都沒回。”
“那是為啥呢?地球多好啊,春夏秋冬,吃喝玩樂,遍地都是金錢和美女。”
“地球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他們來了自由球就不愿走了。”
“為啥?”他還是改不了輕信的毛病,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把對方的話慢慢當成是真的,“你那邊真有你說的那么好?他們去了還不愿回地球?”
“因為自由。”
“你說的自由跟我們說的自由肯定不一樣。你剛才說的自由球其實就隨意、任性,想怎么來就怎么來。無規矩不成方圓,那不就全亂套了?”
“你說對了,因為我感覺這樣也不好,亂套了,不好收拾,而且我的身體也有點麻煩,所以來找你。”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躲到深山老林閉門不出,屋外加了幾道安防措施,還是被人盯上了。可見,對方不好惹,“那你為啥就單單找我呢?”
“你剛才也看了,我們從名字到長相都一樣,對不?”
“那很正常呀。你那邊怎么也有姓游的呢?”
“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來了。你知道‘七穆’嗎?”
“知道,鄭穆公的七個公子,所衍生的七個姓氏。”
“看來沒找錯,還真是家門啊。我這邊不光是咱們游氏,還有罕、豐、國、駟、印、良六個,七穆全齊的。”
“這個我還不清楚,我查查。”他說著,打開瀏覽器,輸入“七穆”進行搜索。列出的詞條果然如此,只是走戰國末期,這幾個姓氏中突然失蹤了一些人口。當然,在古代失蹤幾個人說明不了什么問題。但是所記載的王室之中,時間像是在兩千多年前了。
屏幕上的人笑了笑,說:“看來還是地球上發展得快,我沒聽說過你說的什么搜索。你搜索得怎么樣?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你說的這個七穆,倒是有這么回事兒。但說從地球上過去,那就沒有資料可考了。你那邊就叫七穆?”
“對,七穆帝國。我是穆偃國的……國王。”
“國王?”
“對呀,我歷代先祖都是國王。”
“那你也不會丟個國王給我做啊,我搞過工程,開過公司,可沒做過國王。”
“剛才我感知了一下,以地球人的智慧,都可以當七穆帝國的皇帝。”
“哈哈哈,大半夜的你逗我開心呢!這一年來我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得太窩囊。還做國王和皇帝,怎么可能。”
“不要這么想,你來了就是我,我就是國王,那你不就是國王嘛。”
“怎么這么繞呢?你說,我就是你?”
“對呀?你還不明白咱們的關系吧?”
“咋不明白?我是地球上的游衷,你是自由球上的游衷,同名同姓不同星球。”
“可能不止這么簡單,據我們這邊的法師說,我們自由球人的神都在地球上,也就是一個對應的地球人。反過來,地球人的神也在我們自由球人身上。叫‘互為貴神’。”
“算命書上確實有這么一說,但是誰也沒看到。再說了,我去了還回得了地球么?”
“哈哈,原來是怕這個呀,你看看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說這個,如果我真的到了自由球,我的身體、家庭和其它的呢?”
“我的身體就是你的身體,你住在我的身體里。”
“啊,懂了,借尸還魂。但我這地球上的身體咋辦呢?”
“只能涼著,等你回到地球時再說。”
“這可是個難題呢。”
“那是你的事,不過,好像咱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今天太晚了,咱們改天再談談,讓我考慮考慮,也準備準備。”
“好!”
屏幕上的人像就消失了,他站起來往床邊走,心里想著在那個自由球上當國王時大展宏圖的情景。想想還是蠻爽的,可萬一回不來地球了,他這老屋和身體就真地要被野豬和豺狼吃掉呢。
且不惦記那個娘們,反正去做國王也不缺女人,那邊也應該有什么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吧?孩子呢?現在這個孩子長大了還不知道認不認他這個爸爸,不行,等孩子大了,記得住他這個爸爸時再考慮吧。
但是,他還有很多工程款沒有收回來,就這么在地球上消失了,那些款子就可能無影無蹤了。這是個問題,他還要等這些款子來東山再起呢!
不過,假如去自由球做了國王,甚至想得美一點,當了七穆帝國的皇帝,那還不能據有天下財富?肯定有花不完的錢,就是不能拿到地球上來花。那也是白瞎。
這事兒,還得再考慮考慮。萬一又被騙了,這回就連命都被騙走了……
正當他躺下來反復琢磨的時候,一道閃電像一把激光刀挑開了玻璃窗,刺到了他的身上。他感到眼前更黑了,有呼啦啦的風聲,還有個和他一樣的嗓音:“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呀!”
沒一會兒,他就什么都聽不到了,感覺像是在飛,也像是坐飛機猛地抬升或墜落之時,越來越暈。緊接著,他的腦子里浮起夜晚落水的畫面,無邊的黑暗,無邊的寒冷,仿佛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這是遇到什么鬼?受騙了?去的不是什么自由星球,而是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