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憲靦腆一笑,說道:“在下只是一介書生,是前日良縣獲救的村民之一,受三郎君恩惠,當不得先生二字。高見也談不上,只是有些提議,或許能幫到三郎君。”尋常人家破敗了都會將家奴賣給人牙子換些錢,顧小娘子卻又是發錢又是還身契的,生怕給自己留后路么?
“顧小娘子真是大義。”
大義?陸九娘暗啐一口。
“沽名釣譽之徒罷了,真要大義怎么會訛我家兩株山參?”
“竟有此事?”
其余小娘子聽完皆是嘩然。
“陸九娘,即便你家因為此事遭了圣人處罰,也不該如此刻薄吧?”一個小娘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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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快與我們細講。”
程憲說完,頓了頓,見張津看著他,于是繼續說道:“我這兩日在城里四處走了走,問了問,得知城里如今雖然恢復了貿易,但都是些小打小鬧的活計,市場猶如枯井,所以我猜三郎君正是因為此事發愁。”
張津點點頭:“不錯。”
這個問題城里有些腦子的人也都能想到,但是想到是一方面,能不能解決才是重要的。
那么這個書生能解他的圍困嗎?張津認真地看著程憲。
程憲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打聽消息的時候,聽到城里一個老農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可以借三郎君之困。”
“那位老伯說,如今城里沒有什么好的活計,有個什么活計,還不是成群去爭去搶,給口吃的就行……”
“所以我想,三郎君為什么不宣傳一下如今益州城的人力極低,好招來一些人來益州做生意,不拘做什么都是需要工人的……”
程憲還沒說完,就被張津打斷:“如果只是這個,就不用說了。”
張津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程憲說的建議他早就考慮過,但是卻不能這樣施行。他想讓益州經濟恢復盛況,但是不能壓榨益州百姓的勞動力。
“如果是為了低廉的工錢拼命勞作,對于這些經歷了災難的人來說,何嘗不是雪上加霜?”張津說著,頗為不滿地瞥了程憲一眼。
程憲不以為然,似乎沒有看到張津的不滿,而是繼續說道:“三郎君如果這樣想,可就大錯特錯了。”
“益州百姓如今溫飽尚不能解決,這個時候正是需要外部力量涌入的時候,有了外來的商人,才有糧食錢糧,益州城的貿易才能發展起來。否則益州城的數萬人要怎樣茍活?靠六個月后的稻子果腹嗎?”
程憲不僅越說越激動,反而上前一步,劉起沒有在意這個動作,而是讓他繼續說。
“這些日的打聽,我也知道三郎君是善人,但三郎君到底不是圣人,若是自困,就讓本來獲救的益州城又陷入難局了。”
“三郎君若是向府尊提了這個建議,益州城的百姓乃至益州的官員,說不定會怎樣感激。”
“當然,我也知道三郎君未必看重這些感激,但是想要解益州之困,必須割舍些什么。”
“何況益州城的鋪子都在三郎君手里,來的人越多,三郎君手里的利便越多,到時候是為益州百姓謀福利還是歸于張家,全是三郎君一人說了算。”
這話說得直白又實誠,也讓張津聽進心里了。
“劉起,給他安排一間屋子。”張津說道。
程憲面色鎮定,但是心里松了口氣。
劉起摸了摸下巴,心想:果然是來賣嘴啊……
……
但凡做事不能拖延,聽程憲這一嘴說完,張津就開始安排施行了。首先便是要跟府尊打個招呼,畢竟府尹也是一方父母官,做什么都要過過目,也是為了日后涌入大量商人不引起恐慌。
其次就是要跟張家打個招呼。
不要以為什么事嘴上說說就可以做成,想讓別人來這里經商,也得給出魚餌才有魚兒上鉤。大周人人知道蜀郡剛剛地動,城破人亡,是個人都不想來這里做生意,如果強制報上去,反而可能會引起商人的逆反,這個時候就用到了張家的人脈。
眾所周知,張家有著大周最大的民營錢莊,打最多交道的就是商人,但也不能直白地廣而告之,而是要“偷偷摸摸”“不經意間”被商人聽到。
例如有人去錢莊存錢或者取錢,錢莊的伙計便“不經意”間提了一嘴益州如今修建完了,幾萬人沒有事做,給口吃的就愿意做工。
十個人聽到有八個不以為意,但有兩個感興趣的就行。
大周繁榮,商人眾多,誰不想把成本壓到最低?遠的不說,就說采蝶軒的玉娘子,聽到這話便是第一個動了心思的。
這些日子萬盛錢莊各個分號都在“偷偷”說這事情,人精玉娘子哪會看不出來這一套。
“趕早不趕晚,張家這是想到法子了,想把益州發展起來。”玉娘子說道,吹了吹指甲。
另一只手在玉枕上放著,一個丫鬟正跪坐在一旁給她涂蔻丹。
大管事彎著腰說了聲是,然后問道:“那依您看……”
“那當然是去益州開店了。”玉娘子說道,本來益州地動,那邊的采蝶軒也被埋了,虧損很多,挖出來的金器因為王相公的原因,雖然運回來一些,大多也被別有用心的百姓偷偷私藏了。
法不責眾,她只能吃了這個悶虧。
“不如我們先看看?”管事心里有些犯嘀咕。到底是做了幾十年生意,謹慎些。
“不是說益州的鋪子不要錢只要一分利嗎?這么好的買賣上趕著不要?”玉娘子笑道,“張家敢放出這種話,就是欠我這東風呢。”
到時候把益州城的鋪子包攬一些,坐著分紅豈不美哉?
“不過,能成事嗎?”主事有些憂心忡忡。張家顯然早就動了這個念頭,哪會讓他們分一杯羹?
“放心,再說,我們還有王相公。”玉娘子另一只手的蔻丹也涂完,她把兩只手并在一起看了看,覺得甚至好看。
“奴兒,準備一下,去請王相公來。”玉娘子說道,眼里都是笑意:“這可是要發大財了!”
……
玉娘子的合計很快被傳到張津這里,前來傳話的管事是張津的老熟人,采蝶軒海州分號的曹主事。
玉娘子顯然知道這份舊情,派了一個老熟人來說說客。
“來之前張老太爺還說托我看看你過的怎么樣,怕你報喜不報憂,今日一看也就放心了。”曹主事話語里帶著自然的熟捻。
“老熟人?”劉起忍不住小聲問葫蘆。
葫蘆微微撇了撇嘴,低聲回道:“哪來的老熟人,在海州都沒打過交道,上次去京城押送青絲來才接觸了幾日。”
劉起摸了摸下巴,看著曹主事舉手投足間的自然,心想:那這人倒是有些本事,別的不說,這與生俱來的客套功夫倒是很自然。
張津心知肚明虛與委蛇幾句道:“老太爺最是惦念我,不光是關心我,也是關心益州的生意。”
既然張津開口把話題扯到生意,曹主事也順勢接道:“說到生意,我這次來就是跟三郎君做個生意的。”
張津招呼葫蘆上茶,然后笑著說道:“愿聞其詳。”
劉起看了看屋子,心道程憲跑哪去了,趁著張津和曹主事不注意,溜出了房間。
屋子里的談話依然在繼續。
曹主事接過茶杯放下,讓隨從打開帶來的禮物,盒子里的錦緞擁著一塊白璧無瑕的玉盤。
曹主事看張津眼中有微微的驚訝,會心一笑然后說道:“采蝶軒打算在益州開分號,聽說三郎君這里只收一分利,可當真?”
張津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心想:難道就是說這事嗎?不會吧……這種事對他來說是好事,有采蝶軒打頭陣,才有其他商人聞風而動,益州才能發展起來。不過如果是說這個事的話,似乎當不得這么大的禮。
“當真,不過只能申請一家鋪子。”張津說道。
曹主事笑了笑,繼續說道:“玉娘子這次派我來,就是和三郎君商討鋪子的事。”
張津有種不詳的預感,但還是迎著頭皮說道:“曹主事請說。”
“采蝶軒要城里三成的鋪子。”曹主事收起笑說道,見張津果然變了臉色。
“三郎君不要急,且先聽我說完。”但是曹主事沒有接下去說,因為門口忽然進來了兩個人。
程憲被劉起揪著進了屋,然后說:“三郎君找你有事。”
曹主事有些不悅,這些沒規矩的下人!
張津則是對程憲招招手:“京城來的人,說要做生意,你在一旁聽著。”
居然要在一旁聽著?什么人?曹主事有些疑惑。
張津看出了他的疑惑,隨口說道:“這是我的謀士。”
一個商人有一個書生謀士?難道做了這么多年生意還要書生教嗎?曹主事有些失笑,但是沒有說什么,而是繼續說道:“也罷,那三郎君的謀士就聽一聽吧。”
本也是不需要避著人的。
“三郎君此次放出消息招商人前來益州做生意不假,但是這消息放出也有一段時間了,卻沒有人來,三郎君可知為何?”
不待張津回答,曹主事又接著說道:“因為沒有人敢開這個頭,雖然萬盛錢莊的聲名在外,但是在益州做生意風險太大,如果只是一個兩個人來,數十年才能看到回報,有這個功夫做其他的已經賺的盆滿缽滿了。”
張津臉色沉重,曹主事說的確實是事實。
“而就算有人敢來投機,也不一定能取到巧,因為只要大商號不動,再多小商號來也不能解決三郎君的問題。”
“采蝶軒愿意助三郎君開這個頭。”
一旁聽著的程憲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主事,你又如何能保證之后就能一帆風順呢?”
曹主事看了看這個身形削瘦的書生,和氣答道:“別人可能不知,但三郎君應該知道采蝶軒的大東家是誰。”
張津心頭一動……采蝶軒的大東家……王相公……
程憲不知道,一臉好奇,劉起則偷偷歪頭附耳道:“他家東家是王充,王相公。”
程憲一驚差點沒站穩,引得眾人側目。
既然拋出王相公來,可見采蝶軒對益州勢在必得了。
程憲站穩了腳,強裝鎮定道:“既然是大東家的意思,在朝堂上說豈不是更為便捷。”
說到底張津只是一介商人,府尹敢這么承諾,也是因為這事不能擺到明面上,如今程憲一開口,曹主事不知道是該笑這人天真,還是該警誡這人是不是在警誡王相公的行事不能過于明目張膽他們不吃這一套。
看程憲一幅笑嘻嘻的樣子,曹主事也拿不準了。
“朝堂上不便說此事。”開口解圍的居然是張津,不管程憲是不是有口無心,但張津已經聽出了話音。
張津心里的石頭落了落地,心想那你這“威脅”算是進行不下去了。
“采蝶軒這般大的手筆,朝堂上不會有人不知道,另一位說不定會借此事彈劾呢,傳到圣人耳朵里可不是好事。”張津暗示道。
這些曹主事來之前就有人說過想過,自然不成問題。
當然這不成問題的關鍵是張津一開始就被他唬住,不把這事鬧到明面或者府里,只偷偷遞換文書。
但因為程憲打岔的一句話讓張津發現了盲點,曹主事原來的算盤恐怕打不下去了。
不過曹主事沒有慌張,采蝶軒做事向來都是做十成的準備,這種情況在計劃之內。
曹主事輕輕嘬了口茶,開口說道:“我此趟來自然是打著滿滿的誠意來的。三郎君且聽我說完。”
這是要拋誘餌了。
張津心知肚明,洗耳恭聽。
“采蝶軒帶頭是一方面,如果三成的鋪子到了我們這里,采蝶軒有的是法子讓大大小小的商戶來益州做生意。三郎君的一成利不會少,我們要分的,也是商戶們掙的錢,而不是三郎君的利。”曹主事說道。
這魚餌的誘惑力并不大,曹主事心知肚明,他先說這些,也只是先打開張津的心門,更大的餌在后邊。
“而且三郎君愿意合作,七月開商道的時候,朝中有人愿意為張家說話。”曹主事自信微笑道。
張津也聽出了弦外之音。
大周滅了西涼之后除夕宮宴群國來訪,要跟大周做貿易數不勝數,除了官道還有民用商道,但那都要朝廷里批準的,誰能拿到第一批資格,誰就能搶占先機賺第一桶金。
好大的餌!
張津臉色變了變,顯然被說動。
只有程憲一臉茫然:“朝中誰說話?”
曹主事的笑有些僵硬,有些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自然是朝中有品級的官員。”曹主事不滿歸不滿,還是回答道。
“哪一位?”程憲一臉無知狀。
“……”曹主事有些無語。
張津揮了揮手,示意程憲可以了,然后看著曹主事說道:“我同意了。”
……
曹主事拿著一半的文書歡歡喜喜地走了,屋子里的四個人陷入了沉默。
不諳世事的葫蘆不懂這沉默從何而來,也不敢多嘴。劉起和程憲兩兩互看一眼,忍不住開了口。
“三郎君這樣選擇也不錯。”程憲說道:“做事本就不容易,有王相公插手我們的計劃才能實施下去。”
張津看向劉起,劉起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神里也表達出這樣的意思。
張津于是開口說道:“我不認為這個選擇是錯的。”
他只是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從益州的發展來講,有采蝶軒和王充出手,益州的復起才能順利進行且比計劃的時間提前起碼一年。
只是他這樣做,冥冥之中站在了王充這邊,帶來的結果未必是好結果。
張家歷來從商,雖然從商過程中要與官府打交道,但往往都是官方程序需要,這還是這些年第一次和朝廷的要員“親密合作”,且是當朝相公這樣的大官。
一旦做了選擇,無論如何都會被朝中惦記。
先是被圣人猜忌,后又被大臣們惦記,對張家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張津的沉默便來源于此。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三郎君無需多慮,專心做事,至于以后都是未可知的。”程憲說道。
張津又看了一眼程憲,點了點頭。
益州的商人一日日多了起來,如同漸漸變得暖和乃至炎熱的天氣一般。
因為采蝶軒或者說王相公的緣故,很多商號不得不考慮在益州做生意。不管是威逼利誘還是有利可圖,王相公的手段總是比張家自己搖旗吶喊快得多。
朝中與他國通商的事也在議程上了,張家因為業務本來就廣泛,又有“皇商”名號加持,理所應當地拿到第一批跑商資格,由朝廷簽發通關文牒,遺失不補那種。
遠在海州的張家除了老太爺早有預料且做了些事以外,其他人還以為是天上掉餡餅。
“這……這可是大事!要派大郎去了吧?”大老爺有些激動地捏緊了拳頭。
“這可說不好,家里這種事,不都是二房家的那個出去辦的么?”三老爺若有若無地暗指了一下二房。
說到二房,雖然張津在益州建功立業,但對于張家其他幾房的叔伯來說,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家里議事說閑話什么的,都有意避開了二老爺。
起初二老爺也沒有察覺,以為是無心。后來發現自己的幾個兄弟跟自己玩起了異心,索性不摻和他們這些事,反倒是三天兩頭給張津寫信以表關切。
三老爺的話引起了其他幾個兄弟的附和,大家的熱情似乎瞬間被一盆水澆滅了。
說得也是,家里的后輩沒有一個得到老太爺青睞的,只有張津獨得恩寵。
“不過竹清不是在益州經營鋪子么?還有空跑商嗎?”有人疑惑道。
益州那么大的城池,所有鋪子都捏在他手里,管理起來可是很麻煩呢……
“老二家的你還不清楚,以前在家里就厲害,現在又傍上了王相公……”三老爺陰陽怪氣道。
說到益州,家里本來還準備塞幾個孩子過去分一杯羹……不是,給張津減輕一下壓力,結果老太爺一道命令,讓張家的老爺們不許摻和益州的事,便沒人敢伸手過去了。
那么大一個城池,那么多鋪子,那是多少紅利啊……都讓張津占了!幾個老爺們神色憤憤。
而現在,開商道也要讓他占去?憑什么!
眾人氣憤不已時,一個老仆從門外疾步走進來,頂著老爺們的視線,悄悄在三老爺耳邊附耳,三老爺一聽驚訝地一跳而起,嚇壞了其他幾個兄弟。
“出什么事了老三?”大家紛紛問道,有關切也有看戲。
三老爺忙說“沒事沒事”,然后又急忙改口“有事有事”,慌慌張張地跟著老仆出門了。
這是發生了什么?剩下的人面面相覷。
不過沒得他們疑惑多久,就有管家進門來了。
“喲,老爺們都在呢。”管家先是行了禮,才正色說道:“大老爺,老太爺讓我來傳個話。”
所有人看向管家,心想這就是讓三老爺慌張的原因嗎?
“你說。”大老爺語氣溫和道,畢竟是老太爺貼身的管家,對他不能像對一般奴仆那樣。
“老太爺說,既然咱們張家得圣人隆恩拿到這第一批跑商的資格,就要鄭重對待,家里的郎君們十五歲以上的,都出來比一比,得老太爺肯定的就有資格去跑商。”
比一比?什么意思?
“就是說,看咱家的郎君們哪個更聰慧些,靈巧些,更懂得做生意。”管家繼續說道:“這可是對咱家的郎君寄予厚望啊……”
“這么說來,我的五郎也能上了?”一個老爺期待問道。
管家笑著點點頭:“只要五郎君資質過人,擔得起大任,當然可以代表張家跑商。”
這話讓屋子里炸開了鍋,轟得大老爺耳朵轟轟。
聽到自己這些弟弟們一言一語全是討論,大老爺的心卻想到了另外的人:“那……竹清不去跑商嗎?”
這話讓屋子里又靜了下來。
說到底,評選的還是老太爺,如果張津聞風而動,最后贏家八九不離十還是張津,他們的兒子們再努力也是白費勁。
管家笑著說道:“老太爺說經營益州的商鋪已經很耗費精神了,三郎君就不參與了。”
張津不參與!那他們的兒子們有機會了!眾位老爺的神情又恢復興奮,一時之間從各自的矮桌前起身擁堆到管家身邊。
“那老太爺要比些什么……”
“我家七郎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很是聰慧……”
“十郎從小抓周的時候……”
“……”
大老爺看著管家身邊的熱鬧,心里忍不住冷哼一聲:這種事難道不選大房嫡孫嗎?
……
“這么說來,他在益州的事總算順利起來了?”顧瑜看完張裕帶來的信,面帶微笑。
“正是。”張裕點點頭,但轉瞬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皺起了眉頭。
“不過張家似乎出了些事,讓三郎君頗為苦惱。”張裕忍不住說道。
張家出了事?顧瑜微微有些驚訝。
“什么事?”顧瑜問道,想了想又補充道:“他跟你說了么?”
張裕點點頭:“是商道的事,海州那邊似乎因為這個鬧了起來……”
張津沒有避諱,可見是對她交心,但是張家的事便不好由她插手了。況且這次商道開通各大家族會爭奪,各家族里的族人也會爭奪,這是必然的。顧瑜不擅長處理人際事故,也沒有理由在一旁指手畫腳。
她想了想說道:“張家的事張家自己會處理的。”
張裕點點頭。
正說著甘娘子從門外走進來,正好錯開了她們的對話,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娘子,賢妃殿下給娘子賜了冰塊,我已經吩咐了放地窖里了,娘子要去看看嗎?”甘娘子滿臉微笑說道。
此時已經俱顧淮死去又過了大半年,顧瑜在京城也曾因為追封事和賜婚事名噪一時,但又幾個月過去了京城的人已經鮮少提起她,圣人那里也沒有來問過一句話,反倒是賢妃,隔三差五就能想起她。
關于甘娘子是賢妃的人的事顧瑜和甘娘子心里都知道且沒有刻意避諱,加上賢妃一直以來對她并無惡意,因此她也沒有多嘴,只是該防備的依然防備而已——畢竟她不是真的小孩子,不會被明面上的好輕易收買,宮廷這種地方算計太多,她也是不得不多個心眼。
“既然是殿下的賞賜,我自然要去看看……這樣吧,我明日去宮里謝一謝殿下。”顧瑜說道。
這樣感恩戴德的樣子做足了,也好讓賢妃對她放心。
不過甘娘子卻是說道:“賢妃殿下說了,娘子不必拘禮。”
意思自然不是拘禮的意思,而是不用顧瑜跑這一趟。
顧瑜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見甘娘子沒有細說下去的意思,便識趣地沒有再問,而是說道:“殿下對我甚是關懷,我是知曉的。”
甘娘子笑笑沒有說話。
正說著鈴蘭跑進門,頭上一層汗,有些慌張。
見到甘娘子在屋子里,鈴蘭連忙收起樣子,扇了扇風,說道:“六月的天怎么這樣熱了,可曬了我了。”
甘娘子裝作沒有看出的樣子,躬身說道:“那娘子我就先告退了,府里還有些雜事要處理。”
顧瑜道聲好,甘娘子退下,鈴蘭連忙上前附耳道:“渡會說要見娘子。”
“見我?為何?”顧瑜有些不解。
鈴蘭搖了搖頭。
渡會這個人行事總是異于常人,想要猜他有事無事都猜不到。
顧瑜想了想,說道:“說是急事了嗎?”
鈴蘭點點頭:“似乎很嚴肅呢。”
娘子不如想個說辭明日去一趟吧……
鈴蘭的話還沒有出口,顧瑜便開口道:“去把四語叫過來。”
嗯?為什么叫四語?
鈴蘭雖然不解,還是老老實實喚來四語。
“你們兩個在屋里幫我做掩護,我去一趟白馬寺。”顧瑜說道,在兩人的視線里輕松地爬上墻頭。
鈴蘭震驚:“娘子她……她……她……”
而四語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拉著鈴蘭的手把她拽進屋子:“娘子去做事了。”
“娘子……娘子會武功嗎?”鈴蘭捂著胸口問道。
“是呀,娘子很厲害的。”四語說道。
鈴蘭站在門口看了看墻頭,還是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
通往白馬寺的石梯長且多,為了避免太陡臺階都很低,因為渡會大師的緣故白馬寺的香火也越來越望,長長的石梯上有一些人三三兩兩往寺里走去,若是在白馬寺開法會時,整個石梯會擁滿了人。
石梯兩旁是樹林,隔著幾步就有一棵樹,因此就算是六月艷陽當頭,石梯上行走的人們也不會太熱。
兩個挑夫在半山腰歇了歇腳,放下滿是貢香的挑子,坐在一塊突起的石頭上,準備休息片刻。
一個素青色的身影“唰”地從眼前掠過。
“老樊……你剛才看到了什么?”一個挑夫有些遲疑地問道。
“好像是一個……山精……過去了?”另一個挑夫也嚇了一身汗。
似乎矮矮的,速度也很快,應該不是人類。
白馬寺外鬧山精了嗎?
兩個挑夫尖叫著,連忙挑起擔子往山下跑去,因為心急還跌了一跤。
山路上的其他人聽到這動靜紛紛看向他們,但是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不多時便繼續向上趕路。
“山精”顧瑜到達時,渡會正在廂房悠閑地煮茶,只一個抬眼,就看到了窗外蹲在院子墻頭的顧瑜。
“……”
渡會忽然呆住,看著顧瑜身手輕盈地跳下墻頭跑了過來,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你找我什么事?”轉瞬間顧瑜就坐到了渡會對面,不客氣地喝了一口桌子上渡會剛煮的茶。
那是我的杯子……渡會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顧瑜。
“娘子是什么時候來得?真是心有靈犀,我剛要找娘子娘子就來了……”渡會忍不住說道。
顧瑜擺了擺手:“不是你讓鈴蘭傳話讓我來的嗎?”
鈴蘭?那個小丫頭?她能跑多快?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三個時辰……
渡會有些呆呆,但是顧瑜沒工夫看他的呆呆,又問了一遍。
渡會把驚訝暫時收起,然后嚴肅地說道:“其實我也拿不準,但是覺得需要告訴娘子一聲……陛下似乎……生病了。”
……
皇帝生病了?但是為什么要說似乎?
渡會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昨日去宮里面圣,觀陛下面色發黃,腳步虛浮……”
這是個很常見的現象,似乎不足以說明問題。但是渡會既然把她叫來,可見是覺得事情不單單只是如此。
“你覺得有什么問題?”顧瑜問道。
渡會露出一絲笑,她果然知道自己不是一時興起喊她來得。
“具體的我也談不上,我以前也看過一些疑難醫書,覺得陛下的病似乎傷在肺經。”渡會說道。
“那陛下呢?知道自己生病了嗎?”顧瑜又問道。
“陛下已經傳了李太醫,李太醫說陛下是操勞過度才會如此,開了些補氣的方子。”渡會說道。
雖然渡會說的簡單,但是這種事發生的時候他應該沒有在宮里,沒有在宮里消息卻沒有斷開,可見他已經不知不覺間在宮里安插了眼線。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做?”顧瑜又問道。
按道理說皇帝生病傷在肺葉,在渡會看來還是嚴重的病,應當及時提醒太醫,但是渡會沒有這樣做,而是喊來顧瑜。
渡會微微一笑,說道:“我想知道娘子打算讓我怎么做。”
這話問得有意思,顧瑜轉了轉手中的茶杯,認真地看著渡會:“為何?”
渡會拿過茶杯,倒了一杯茶,說道:“因為我不知道陛下是否真的得了這種病,而書里也沒有治療這種病的藥方。”
顧瑜笑了:“那大師怎么會覺得我有辦法呢?”
渡會注意到她口中的“大師”二字,很顯然不是恭維,而是譏諷。
渡會嘆了口氣:“娘子不必戒備我,因為娘子可以治療瘟疫,我便覺得娘子應該可以應對,但是娘子也沒有義務這樣做。”
顧瑜說道:“你既然已經明白為什么還要問呢?”
渡會沉默了,似乎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顧瑜沒有催他,安靜等他的答案。
片刻后,渡會說道:“因為我想,張三郎君愿意幫娘子做事,我也愿意。”
顧瑜看著渡會,他的眼神清澈,神色真摯。
渡會繼續說道:“但娘子似乎一直都不信我。”
“是。”顧瑜答道,沒有遲疑,也沒有隱瞞。
這樣赤裸裸地表達自己的不喜來看很符合一個十歲的孩子該做的事,但他們都很清楚顧瑜心理上不是十歲的孩子了。
“那娘子是不打算插手此事了?”渡會繼續平靜問道。
“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插手此事?”顧瑜問道。
“因為娘子是個慈悲的人。”渡會說道,瘟疫之事,益州之事,歷歷在目。
“但這件事與我無關。”顧瑜說著,一邊站起了身。
這是要告辭了,從行動說明她對這事確實沒有想法,也表達了因為渡會對她的揣測的不喜。
“顧娘子……”看著顧瑜的背影,渡會忍不住喊道:“你為什么幫張三郎君?”
顧瑜側頭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步伐迅捷地爬上院墻,越來越遠。
“為什么呢……”渡會看著消失的背影,看了一眼身前的矮桌上的杯子,陷入沉思。
……
顧瑜腳步輕盈的翻下墻頭走進院子,聽到屋子中女童的說話聲,松了口氣進了屋子。
“咦?娘子!”四語一抬頭就看見顧瑜,忍不住短短喊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魯班鎖,然后放低了聲音:“你回來啦!”
鈴蘭扶著顧瑜坐下,捧上溫水說道:“娘子辛苦了。”
顧瑜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這才開口道:“無礙,我出門這些時候家里沒出問題吧?”
鈴蘭搖搖頭:“沒有。”
家里一如平常,因為顧瑜這里用不到幾個下人的緣故家里其他人也沒有心血來潮來院子里查看。
顧瑜舒了口氣。
“娘子,事情嚴重嗎?”鈴蘭忍不住問道。
顧瑜搖了搖頭:“和咱們無關,是宮里的事。”
宮里的事?鈴蘭有些不解。
“渡會說,圣人似乎要生病了。”顧瑜開口說道:“他自己也不確定。”
鈴蘭笑道:“就算病了也有太醫院的太醫,怎么還喊娘子過去?”
大概是因為他覺得這病不好治,又高看她吧。顧瑜心里說道,不過這些就不方便跟鈴蘭說了。
“所以說,渡會這是閑操心了。”顧瑜說道。
鈴蘭點點頭,然后又有些氣惱:“嗨!枉費我以為出了大事緊張跑了這一趟,以后白馬寺的差事還是要斟酌斟酌了。”
顧瑜搖頭:“倒不必,以后他再找你有急事,還是第一時間報給我。”
誒?鈴蘭一愣,出于下人的本能還是答了聲好。
顧瑜走幾步躺倒在矮塌上,說道:“我有些累了,休息一會兒。”
鈴蘭便懂事地拉著四語出了屋子。
顧瑜閉上眼,想了想渡會說的事,喃喃道:“還是不夠大度啊……”
……
睡了一覺的顧瑜醒來有些怔怔,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腦海里是夢中一個白袍男人的一句話:“體能耗竭了,救不回來了。”
她癡癡地醒來,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里。
但是沒有給她多想的功夫,一個小小的身影就蹦到了床邊。
四語眼巴巴地看著顧瑜,面色有些擔憂:“娘子,你又睡了十幾個時辰了。”
自顧淮死后顧瑜常常會一睡一天多,下人們不敢打擾,但是還是忍不住擔心。
顧瑜回過神來,肚子也回過神來“咕嚕”了一聲。
一旁的鈴蘭也聽到了聲音,說道:“早就讓廚房熱著飯菜了,娘子先洗漱。”
門外的婢女們捧著水盆毛巾魚貫而入。
……
顧瑜醒來吃過飯后,張裕拿著信而來。
信是益州來的,除了寫益州的近況之外還附了一分的紅利。
“親兄弟明算賬。”信上的字活潑俏皮,顧瑜想了想,如果是當面張津可能就說不出這話了。
“還送了紅利來呢……”鈴蘭說著,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紅利倒是不打緊,益州的事情捋順了就已經圓滿了。”顧瑜說道。
鈴蘭嗔怪了顧瑜一眼,說道:“那可見張三郎君也是個好人。”
好人么?顧瑜想了想,問道:“為什么是也?”
鈴蘭捂著嘴笑沒有說話。
顧瑜沒理會她的小心思,問張裕:“張家的事盤清楚了嗎?”
張裕心想之前不是還說不插手么?倒是還在問。
于是回答道:“三郎君沒有再管張家的事,倒是張家的人想讓三郎君插手,三郎君說自己抽不開身。”
放著大買賣不做去做“利國利民”的生意,在張家人和世人眼里看來這便是半個“圣人”了。
“朝里怎么說?”顧瑜問道。
張全上前一步答道:“雖然有幾個大臣說了三郎君沽名釣譽,但三郎君說起來只是一介布衣,對他們影響也不大。”
而且要做什么手腳也師出無名,所以朝廷的人并沒有對張津警醒,只是暗暗往益州放了無數眼線。
“三郎君那里如同篩子一般,涌過去了大批的人,魚龍混雜,萬一有心狠的可能會對三郎君不利……”
畢竟一個商人握著一個城池的商鋪,雖然說得只要一分利,但后邊隨著王家號召過去的商家一分利就已經夠普通百姓一輩子的嚼頭,握著這么大的財富難免會有人眼紅,更何況益州那邊的城防可不充足。
“不過劉起一直跟著三郎君,應該不會出大問題。”張全補充道。
劉起的身手還是不錯的,十個以內都是白給,超過十個動靜小不了,張家也有家丁,所以張津那邊只要自己注意點別作死一個人出去,應該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顧瑜想了想說道:“喊甘娘子來吧。”
甘娘子在顧家越來越“透明”了,以前總待在顧瑜身邊,現在似乎知道顧瑜的戒備便專心做自己的事鮮少在顧瑜身邊出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人聰明的有些可怕。
甘娘子很快就被請過來,臉上沒有任何不滿,問道:“娘子有何吩咐?”
顧瑜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沒有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異樣。
見顧瑜良久沒有說話,甘娘子又耐心問了一遍:“娘子有何吩咐?”
顧瑜開口說道:“我明日想去郡王府拜會,甘娘子替我送帖子過去吧。”
甘娘子神情微微詫異,然后順從地答聲是。
“娘子還有其他吩咐嗎?”
顧瑜搖了搖頭。
看著甘娘子行禮之后退下,顧瑜總覺得怪異。
“娘子,怎么了?”鈴蘭忍不住問道。
顧瑜搖了搖頭,然后又對張全說道:“你去打聽打聽,兩位相公最近在忙什么。”
這……這可不好打聽啊,畢竟是相府的機密事。張全一邊領命退下一邊蹙起了眉頭。
看來要換個方法打聽。
張全走進茶樓里,要了間包間,瞇起眼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茶樓是京城普通的茶樓,有錢的“老爺們”有時會在這里談生意,但不會說機密。畢竟外邊哪有家里隔音。
但是商人們的對話也是能聽出來消息的。
“現下絲綢的生意不好做了。”一個人說道。
“別說絲綢了,除了采蝶軒沒什么生意好做了……”另一個人說道。
“朝廷說是開了商道,但第一個‘出關’的還是海州張家,這下可好,張家可不止做錢莊生意了,別的產業也要染指了……”
“誰讓張家財大氣粗呢……”
“我說老哥,要不要‘操作’一下……”
“這可不好‘操作’,瘦死的駱駝都比馬大,何況張家……”
“現在張家還有了王相公的門路……”
“那我們就眼睜睜被張家擠‘死’嗎?”一個人的聲音突然拔高,但似乎意識到茶樓的包間隔音并不是萬能的,隔壁陷入了靜寂。
張全趴在門上仔細聽,過了一會兒,隔壁才有了新的動靜。
“要我說,王相公那邊行不通,我們可以走另一位的路……”
“另一位說起來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年后可不太好了……”
“你聽誰說的?”
“我侄子的外祖父的外甥在那位手下做事,因為益州的事……那位如今可是缺錢的很呢……”
“缺錢?”
“那位‘大人’管著跑商的事嗎?”
“管不管的好歹戶部還在他手里,多多少少能說幾句話……”
“與其和張家硬碰硬,倒不如我們也想辦法走走路子……”
“我們可沒那么多錢……”
“一人湊一點,路子走活了人才能活,不然等死嗎?”
“……”
張全聽著隔壁的談話,嘴角漸漸揚起……所以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耐心,總能聽到想聽的消息。
張全回來的時候,甘娘子也回來了,說東陽郡王府已經接了帖子約好明日拜會。
沒有說的話自然也有,東陽郡王收到帖子陰陽怪氣了好一會兒,直到甘娘子走還聽著東陽郡王說著“不要給她準備茶點”一類的話。
這種小事甘娘子沒有報備,顧瑜也不在意茶點的事。
未知的“明日”很快就到來了。
因為這次是拜訪郡王府,所以禮儀上還是要注重些的,在甘娘子的幫助下選了衣服配飾,鈴蘭小心翼翼地隨著顧瑜和四語上了馬車。
“甘娘子不去嗎?”張全忍不住好奇問道。
甘娘子微笑道:“無礙的,好歹有陛下的賜婚在,去郡王府和在家里一樣。”
當然不會和在家里一樣,否則也不會注重衣服禮儀了。但是甘娘子的話音大家還是聽出來了:有陛下的賜婚在,只要不是太過分去郡王府不會出什么事。
雖然顧瑜今年才十歲,時間還有五年,但是既然是圣人的金口玉言,此事也相當于板上釘釘了,盡管東陽郡王“小小的惡作劇”和滿滿的惡意所有人都知曉,但是眾人都堅信隨著時間的流逝郡王和郡主年齡的增長,這種沒來由的惡意也會逐漸消失。
讓這種惡意消失的最好途徑就是讓這兩個“孩子”多接觸,接觸多了總會越來越親密。
好在平西郡主雖然年幼一些,但人很“懂事”,幾次接觸下來始終溫和不記仇,就像一個父親對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的包容。
所以郡王府的宮人仆從們看見顧瑜的馬車來的時候,為了表示對郡王府六年后的女主人的尊敬,早早就有人等著迎接她。
“郡主殿下。”眾人看著馬車打開一個女童走了下來,規規矩矩地行禮。
“快請進。”一個看起來是主事的人說道,然后又悄悄吩咐下人:“去通報給郡王。”
到了之后才通報,可見主人的不重視,但是下人們的反應倒是讓鈴蘭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顧瑜三人隨著主事的領路進了郡王府的大堂,宮婢端上一杯茶和水果點心,然后乖巧地在一旁候命。
“……曼聲吞炭,內闌而不歌,飛鳥鎩翼,走獸決蹄……”書房里的讀書聲朗朗,但這聲音顯然不是東陽郡王的,而是書童的。
宮人在門口傳話時,略略一抬眼,就看見東陽郡王趴在書桌上打盹兒,姿勢不雅。
沒敢多看連忙收回視線,老老實實通傳。
書童沒有叫東陽郡王起來的意思,只是繼續在一旁讀書,宮人不得不提高了聲音又通傳了一次。
睡得昏昏的東陽郡王取出耳朵中的紙團,嘀咕道:“堵著耳朵都被吵醒。”
“誰來了?”他沒好氣地問。
宮人彎腰答道:“平西郡主,昨日遞了帖子來的,郡王昨日答應了的……”
意思是昨日已經報備上來了,怎么今日還問呢……
不過這話宮人不敢說。
東陽郡王沒有說話。
宮人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了一眼,見東陽郡王正邪笑著看著他。
“郡王……”宮人又施禮。
東陽郡王百無聊賴地翻了翻眼前的書,說道:“讓她等著吧!吾過會兒再去。”
宮人不敢在說什么,只好在一旁候著。
“接著念。”東陽郡王打了個哈欠,對書童說道。
書童則沒有看到宮人一般,繼續讀道:“因此上呂望興師過孟津……”
“……”
一卷書讀完,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書童念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而宮人也大汗汵汵。
“郡王……”已經擱了這么久了,到底是圣人的賜婚……
宮人想了一肚子勸說的話。
“什么時辰了?”東陽郡王漫不經心地問道。
“快午時了,殿下,平西郡主還在大堂等著……”宮人有些心虛地說道。
“午時了啊……那就走吧!”
謝天謝地!這小祖宗總算愿意去了!宮人大喜,連忙前方開路。
東陽郡王不情不愿地到了大堂時,正看見顧瑜在喝著熱茶吃著甜點。
東陽郡王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誰讓你們給她上點心的!不是說了不許準備差點嗎?”
屋子的人假裝惶恐地跪下,一旁的主事也說道:“是屬下的疏忽。”
東陽郡王沒有抓著這件小事不放,只冷哼了一聲,坐到了上席。
主事一邊小心翼翼地對顧瑜露出一個抱歉的笑,一邊站到東陽郡王手邊。
宮婢的另一杯茶葉端了上來,下人們退在一邊。
“讓郡主妹妹久等了。”東陽郡王趾高氣昂地看著顧瑜,話語里滿滿的挑釁。
“不算久,趕得上午飯。”顧瑜笑著說道。
這小姑娘一如既往的油滑。東陽郡王撇了撇嘴,吃了口茶,然后斜眼看著顧瑜:“你倒是真敢來啊。”
從第一次見面起自己的惡意都沒有停止過,這個小姑娘卻一如既往“寬宏大量”不以為意,單憑這點很多人都做不到。
東陽郡王沒有因為這點而贊賞她或喜歡她,反而心中更是沉沉。
顧瑜不在意地回看道:“郡王不是說我膽子很大么?怎么會想不到。”
果然是個膽子很大的小姑娘,在別人的地盤也沒有不適或者惶恐。
“你來這里就是同吾吵架的嗎?”東陽郡王的話直白而尷尬。
顧瑜點點頭:“吵架能增進感情的話,何樂而不為呢?”
東陽郡王笑:“那郡主妹妹是來跟吾談情的嗎?”
顧瑜又點點頭。
這下不止郡王府的人驚訝,不諳人事的四語和鈴蘭也免不了吃驚。
而東陽郡王則是哈哈大笑。
……
屋子里的氣氛因為這大笑又僵住,不同的是顧瑜依然面色正常地飲茶。
“聽說郡王府的花園景致很是不錯?”顧瑜忽然問道。
東陽郡王收起笑,雙手環在胸前,轉了轉手中喝空了的陶杯,輕蔑地看了一眼顧瑜。
顧瑜無視了他的態度,依然云淡風輕地看著他。
少頃,東陽郡王點了點手指,示意主事答話。
主事上前一步說道:“府中的花園是圣人專門派人建的,殿下們若是有興致可以去花園坐坐?”
顧瑜看了看東陽郡王。
“好啊。”顧瑜不客氣地說道:“那請郡王先行一步了?”
東陽郡王將杯子扔到矮桌上,杯子咕嚕咕嚕從桌子另一旁掉在地上,碎了。
他站起身,說了句:“吾可沒空陪孩子玩。”
主事心中暗說一句“不好”,看來這兩人的梁子一時半會兒是解不開了。
顧瑜倒是像沒聽到一樣,說道:“那主事帶我去吧。聽說圣人很喜歡郡王,特別賜的花園。”
東陽郡王冷笑道:“你倒是很不客氣啊。”
顧瑜仰起頭看著他,也站起了身:“跟郡王不用客氣。”
這潑皮!東陽郡王繃著臉,冷哼一聲離開了。
主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走吧。”顧瑜說道。
主事有些愣愣:“可是……”
“東陽郡王也沒說不讓我去,你帶我看看花園,不算逾矩……若是五年后,主事可就沒有帶我看花園的機會了。”顧瑜漫不經心地說道。
五年后,東陽郡王和平西郡主大婚,她就是這里的女主人,到時候他們這些下人都是要在她手下謀生的。
主事打了個寒顫,連忙領人在前邊給顧瑜帶路。
看著顧瑜離去的背影,主事不得不憂心起來……平西郡主看起來……似乎不是個好相與的啊……別的不說,這厚臉皮的程度就可見一斑……
……
主事沒有親自帶顧瑜游玩,但還是派了一個郡王府相對資歷較老的小主事帶顧瑜去花園。
對于顧瑜的執意下人們不敢說什么,但還是忍不住猜測為什么平西郡主偏要在郡王府游玩,而且是在東陽郡王已經“厭惡”她的情況下。
不過這問題不用答案他們自己也有了猜想。因為圣人對東陽郡王的寵愛,郡王府的格局和皇子府邸的格局是一樣的,甚至裝修更甚,郡王府的花園和湖也是圣人找了無數能工巧匠修建的。
京城的人們很是向往這樣世外仙境般的景色,偏偏只有東陽郡王獨有,且因為東陽郡王的身份其他人不敢貿然提出拜訪,因此郡王府的美景更是蒙上一層面紗。
所以年幼的郡主聽說了這個神秘美麗的地方想來游玩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孩子嘛!孩子是不會抑制自己的好奇心的。
“這里修建的真不錯。”顧瑜剛到花園就開啟了贊嘆模式。
小主事心里點點頭,果然是預想的那樣,郡主對郡王府的花園早就神往已久了。
“這是什么花?開得真好?”顧瑜問路邊的一片玫紅。
小主事說道:“這是丁香花。”
原來丁香花是長這樣。顧瑜心中說道。她當然知道丁香花,但是也僅僅只是知道這個名字,從未見過“本人”。
“四語喜歡這里嗎?”顧瑜問一旁的女童。
小主事也看了一眼四語。
這個女童就是傳聞和平西郡主一起長大那個吧……果然和郡主感情很好,明明是個下人卻能有幸一起來游玩花園。
四語回答道:“很香。”
對于她來說,是花都漂亮,但是這樣好聞的花香不多,記得家里曾經采買了百合花裝飾,但四語不喜歡那味道,后來顧家就沒有再采買過百合花了。
“你喜歡這個花香啊。”顧瑜說道,然后抬頭跟鈴蘭說道:“回去讓甘娘子買一些。”
四語高興地拍拍手,然后忽然意識到這樣有些失禮,不好意思地躲到了鈴蘭身后。
小主事本來想說郡王府送一些,但是他沒有這個權限,這里的花都是圣人賞賜的,不是能隨意給人的,便岔開了話題。
“郡主且向里走,里邊的景色更美。”
“好。”顧瑜果然抬腳跟著。
一路游玩下來,小主事覺得顧瑜似乎很高興,但又覺得顧瑜似乎不高興。
孩子的心情總是難以捉摸,小主事只得搖了搖頭。
午膳是在湖邊的涼亭里用的,雖然主人家怠慢,但是下人們不敢怠慢,管家還是吩咐了廚房做吃的送了過來,主事也換了小主事的班,由之前領顧瑜進門的主事接著領顧瑜玩。
“郡王呢?他不吃飯嗎?”顧瑜似是無意問道。
“郡王殿下已經用過了,在屋子里午睡呢。”主事說道。
顧瑜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用過飯,顧瑜才開口問道:“幾時了?”
主事遮著眼抬頭看了看:“約是未時末了。”
天還早,所以下午還是可以在花園盡興賞玩。
主事的話還憋在嘴邊,顧瑜就又開口了:“打擾許久了,是時候該跟郡王告辭了。”
唉?可是聽小主事說還沒看什么地方呢?主事有些疑惑。
“回郡主,郡王正在午睡,郡主這時前去恐怕不太好……”主事滿頭是汗說道。
“無礙,我等郡王睡醒。”顧瑜說道,“走吧!”
走?去哪?郡王的庭院嗎?
于是在顧瑜的再三要求下,主事領著顧瑜三人向東陽郡王的院子走去。
院門口守著的宮人很是疑惑,但是聽顧瑜說在院子里等郡王醒,一邊為難一邊不得不把顧瑜請進院子,然后搬了一個憑幾過來——合著不能讓未來的女主人站著等吧?
好在申初的時候書童就傳消息來說郡王醒了,主事連忙領顧瑜過去。
午睡醒了的東陽郡王依然是一臉不待見顧瑜的樣子,但顧瑜也依然是一臉看不到的樣子。
“多謝郡王殿下招待,花園的風景很美。”顧瑜說道。
東陽郡王冷哼一聲:“你終于舍得走了?”
顧瑜像是沒有聽到東陽郡王的嘲諷,笑道:“多謝郡王關心。”
顧瑜一手在臉前扇了扇,說道:“這屋子里這樣悶,可不太好。”
下人們支起了窗戶,主事說道:“郡王午睡時喜歡閉著門窗。”
顧瑜看了看東陽郡王,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沒有任何表情。
顧瑜于是笑了,說道:“已經快入夏了,開開窗子通通風對身體好。”
主事在一旁彎腰,東陽郡王在上方似笑非笑:“你是郡王府的下人還是郡主府的下人?”
主事忙說不敢,而顧瑜則是笑了笑禮貌告別。
東陽郡王沒有理會顧瑜,自顧自地起身先一步離開。顧瑜則在主事“抱歉”的目光中出了郡王府。
一上了馬車,鈴蘭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罵的顧瑜哈哈大笑:“你理他呢,反正我要做的事做了就行。”
這話引起了鈴蘭的重視,原來今日不是來游玩的嗎?
“當然不是啊,今天來是來踩點的。”顧瑜微微一笑。
……
踩點?鈴蘭微微驚訝,不會是她想象的那樣吧?
顧瑜讓鈴蘭拿來了紙筆,開始畫郡王府的結構圖,計算著晚上從哪里過去。
夜幕降臨,墨色給大地披上一層衣裳,也給顧瑜披上了一層偽裝。
鈴蘭看著顧瑜手腳麻利地爬上墻頭不出一點動靜,暗自腹誹自家小主子是干了多少次這種事才這么熟練……
北市的坊墻比平民區高一些厚一些,坊墻里的燈火也比平民區多一些,住在這里的人都是不需要省燈油的人。
宵禁的鐘聲從各個角樓傳了過來,這個時候再在坊間亂走,被打死也不會叫一聲冤的。
顧瑜仗著過人的身手穿梭在坊間的院墻上,腳步像貓一樣輕快。
值夜的家丁們眼前一花,一個黑色的影子就竄了過去,等他們再揉揉眼睛,什么蹤影也看不見了。
顧瑜的行蹤計劃是從郡王府花園開始的,因為這種地方晚上一般沒有什么人,好“下手”。如果是從大門的方向過去,護衛太多,容易被發現。
雖然她藝高人膽大,但誰不想讓自己更輕松一些呢?
三步兩步顧瑜就跳進了郡王府的院墻,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但還不能放松,因為東陽郡王的院子還有一段距離。
顧瑜輕快地向那邊走去,快到入口的時候看到了微微的燈光,為了避免意外她不得不矮身鉆進丁香花從。
好在她才十歲,身形嬌小,六月又是丁香花開的好季節,郁郁蔥蔥的花叢將她遮蓋得嚴嚴實實,家丁們沒有發現她,匆匆走了過去。
白天沒有見到巡值的人,晚上倒是有了,真有意思。顧瑜心想。
確認家丁們都走了之后,顧瑜繼續輕手輕腳地往東陽郡王的院子趕去。出乎意料的,本該有很多警戒的東陽郡王的院子卻沒見到幾個家丁。
顧瑜有些疑惑地躍進院子,東陽郡王正躺在矮塌上翹著一條腿,一手拿著一冊書,一手捻起碟子里的炒豆子,看得津津有味。
顧瑜饒有興趣地看了一刻鐘,直到東陽郡王忽然開口:“既然來了就進來說話吧。”
居然發現了她?顧瑜笑著從窗口跳進屋子。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啊?”顧瑜說道。
東陽郡王翻了個白眼,說道:“你是從花園過來的吧,一身花香。”
一身花香嗎?但之前經過的家丁都沒有反應啊?
顧瑜輕輕嗅了嗅,空氣中有隱隱的丁香的味道。
這么細微的味道也能聞出來?顧瑜有些驚訝。
不過東陽郡王沒有再解釋的心思。實際上丁香的花香他很喜歡,所以對這種味道很是熟悉。
“吾削減院子里的家丁放你進來不是來跟你說閑話的。”東陽郡王輕蔑地說道:“你最好能給吾點有用的消息。”
顧瑜笑著攤了攤手,說道:“我確實有消息,不過我也帶了問題。”
這是交換。
東陽郡王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他知道這個小姑娘不是善茬,很巧,他也不是。
“陛下馬上要生病了。”顧瑜說道。
東陽郡王挑了挑眉,微微有些驚訝:“那個假和尚告訴你的?”
他果然知道。不過為什么是假和尚?顧瑜的思緒被東陽郡王帶偏。
“你告訴吾這個,是何居心?”
這種消息不確定來源是否可靠,但是一旦傳開必然引起軒然大波。
顧瑜看著東陽郡王說道:“因為我過幾日就要走了,但我怕郡王會做傻事拖累到我。”
畢竟寧王怎么死的東陽郡王不會不知道。
東陽郡王眼神爍爍看著顧瑜,丹鳳眼微瞇:“吾還害怕郡主妹妹做了傻事拖累吾呢。”
顧瑜眼色微沉。
他果然不是外面傳聞的那樣單單是個紈绔。無風不起浪,如果不是知道她做的事,他不會這么說的。
“看來郡王殿下能保護好自己。”顧瑜說道。
東陽郡王沒有動靜,似乎在嘲笑她這句廢話。
“現在到我來問了。”顧瑜說道,“二皇子和三皇子,郡王選擇誰?”
這話像一把刀突兀地劈在東陽郡王的頭頂,東陽郡王“騰”地跳起來,眼神兇狠仿佛要就地殺了顧瑜。
看得出來他會些功夫,但對于顧瑜來說這只是些三腳貓的拳腳。
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被一個身高剛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擒制住,姿勢多多少少有些怪異。
“你膽子果然很大。”即使被擒制住,東陽郡王也沒有慌亂。因為他知道她不敢動手。
顧瑜也不是為了動手,她輕松地反手按著東陽郡王,又重復了一遍:“郡王,選誰?”
……
選誰?或者問陛下屬意于誰,或者問東陽郡王是否會卷入黨爭,怎么答端看東陽郡王自己怎么理解這個問題。
東陽郡王沒說話,顧瑜也沒有放開他,似乎問定了這個答案。
但東陽郡王也不能大喊,因為大喊意味著暴露,不僅暴露她,也暴露了自己。
他也不敢。
顧瑜不敢除掉東陽郡王,東陽郡王不敢大喊,兩人僵持在原地,只聽到屋外蟋蟀的叫聲。
“你是誰的人?二皇子?三皇子?”東陽郡王冷聲問道。
“你知道的,我誰的人也不是。”顧瑜平靜地回答道,“那么郡王殿下呢?你想成為誰的人?”
東陽郡王沒有說話,儼然沉默著。
顧瑜笑了笑。
“那郡王能告訴我,皇后更喜歡哪位皇子么?”
這話問得東陽郡王一愣怔,旋即明白過來了什么。
“怎么樣,我給了郡王兩個消息,郡王還是不肯說嗎?”顧瑜輕聲問道。
東陽郡王低下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生活在算計中心長大的孩子總是多疑,顧瑜心想,旋即一愣,其實她也很多疑……
沉默的東陽郡王終于抬起頭,淡淡說道:“三皇子。”
顧瑜繼續問道:“那么二皇子沒有機會?”
室內又陷入少許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東陽郡王繼續答道:“在皇后那里,二皇子沒有機會。而且……二皇子也不會委身皇后手下。”
“兒子給母親做事,算不得委身吧?”顧瑜問道。
東陽郡王輕笑:“二皇子的生母是死于誰的手里,他親眼看到的,怎么還會忘記。”
親眼看到的,不是道聽途說,容不得作假。
顧瑜收回了擒制,略略一施禮:“多謝郡王殿下。”
如此她沒有再可問的了。
這些東西不是張全他們能打聽出來的,她很慶幸自己來了這一趟。
東陽郡王轉了轉手腕,冷冷地看著她:“下回你不會有機會再進來了。”
顧瑜打量了一下屋子,笑著說道:“或許下次是郡王請我來。”
“我不喜歡你。”東陽郡王冷眼說道。
像是不通情理的小孩子,但說話的人已經不是孩子了。
顧瑜點點頭:“我知道。”
像一個寬厚的老人,但說話的人看起來只有十歲而已。
不是朋友所以不需告別,黑貓的身影掠過院墻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東陽郡王關死了窗戶,倒頭躺在臥榻上。
“我不喜歡你。”他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
……
鈴蘭因為太困打了個盹兒,從矮桌坐直了身子時,一抬頭就看見顧瑜蹲矮桌對面看著她。
鈴蘭慌張地站起身,心有余悸道:“娘子你可算回來了!”
顧瑜點點頭,說道:“晚上沒有什么異常吧?”
鈴蘭搖搖頭:“沒有呢,各個院的下人沒有敢亂跑的。”
顧瑜抬腳走到臥榻邊,一邊脫鞋一邊說:“那我就放心了。”
鈴蘭心領神會,知道顧瑜這是累了,便伺候她洗漱。
“你也累了,快休息吧。”顧瑜躺下后對鈴蘭說道。
鈴蘭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次日顧瑜一大早就醒來了,一邊吃早飯一邊聽張全講街頭的趣事。
早飯吃完的時候甘娘子領著下人捧著幾盆丁香花進來,品色很不錯,可見原主人養的很好。
顧瑜略略一查看,就讓給四語送去了。甘娘子并無詫異,低頭遵命。
只是甘娘子還未退下,顧瑜就又開口道:“古伯如今年紀大了,給他些錢讓他告老還鄉吧。”
甘娘子微微有些詫異,但還是記下了。
送古伯走的是劉陽,古伯老家是哪里的顧瑜已經不記得了,現下雖然是風平浪靜的時候,但潛在的危機一觸即發,到時候再反應就來不及了。
送他們上馬車的還有張全,張全回來時對顧瑜說,古伯上馬車時哭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古伯哭。”張全小聲說道。
顧瑜沒有說話,只長長嘆了口氣。
“拿紙筆來。”她最終說道。
張全退下去取紙筆,不一會兒就過來告訴顧瑜,家里的紙用完了。
于是又喊來甘娘子采買紙張,說是給四語練字用。
甘娘子笑道:“早上去的時候買了一些,因為是益州來的新紙還很便宜所以只是我自己記賬用的,娘子如果不嫌棄我這就取來。”
“益州的新紙?已經傳到京城了嗎?”顧瑜問道。
甘娘子繼續笑著說道:“是呢,這紙如今在京城可是大熱,除了稍微有些發黃之外品質什么的都挺好的。”
顧瑜滿意地點點頭,若有所思。
這是一封來自達曼部的求和書,用的是中原的文字。
信里寫了達曼部愿意臣屬大周,以其子為質,歲貢戰馬千百匹,退出河西走廊之外,永不再侵。
這條件算不得誘人,于大周來說不過是蠅頭小利,不值得為此就放達曼一馬。
達曼自己心里想必也很清楚,所以接下來的內容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分管東突厥的頡利可汗。
“頡利繼承了阿史那部最精銳的騎兵,在陰山外養精蓄銳了多年,如果他橫插一腳的話,戰火恐怕又要燒起來了。”督軍緩緩道。
孫長青捏皺了信紙,冷冷道:“所以是要議和了?”
督軍嘆了口氣:“陛下是仁君。”
兵者,兇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既然達曼已經主動求和且愿意臣屬,恐怕陛下大概率會同意。畢竟于君王來說停戰才能休養生息發展國力,而讓四夷臣屬又是能青史留名的功績,該如何抉擇已經一目了然了。
孫長青一動不動地站著,表面看似平靜,心里卻怒火中燒。
可恨!真是可恨!明明只差一步,怎么就要議和了?難道就這么放過了達曼??那顧懷的仇呢?報不了了么?
督軍仔細觀察著孫長青的神情,看到他握緊的拳頭和下撇的嘴角,驀地神秘一笑,道:“其實未必要議和……”
什么?
孫長青不自覺間抬起頭,面露疑惑。
“這封求和書只有你我二人看過,達曼的使臣也扣押起來了,只要處理了他們,大可繼續攻打達曼。”督軍笑容隨和聲音溫厚,說出的話卻讓人細思極恐。
孫長青眸光一閃被他說動,卻又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他這是在試探他,還是在拉攏他?
如果是試探,他想看他做出什么反應?如果是拉攏,他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呢?
想到這些孫長青逐漸冷靜了下來,神智不再被怒火和不甘裹挾。
但督軍顯然不想放過他,繼續撩撥道:“孫都尉應該很想為顧將軍報仇罷?”
報仇?當然想。只是……
“我有些不懂。”孫長青開口道。
“哦?孫都尉有何疑惑?”劉督軍十分配合地問道,盡管他的眼里沒有好奇。
“這個提議于我而言確實不錯,但于大人而言似乎并沒有什么益處。”孫長青說道,而后默默地看著督軍,試圖看穿這張笑臉下藏著的是怎樣的心思。
督軍道:“孫都尉似乎對我很是戒備?”
孫長青沒有否認,而是反問道:“督軍對某也并未推心置腹不是嗎?”
又不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哪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信任?
督軍點了點頭,笑道:“是,本該如此。”
孫長青也笑了笑,看他打太極。
兩兩相望一刻,孫長青忽然道:“我若答應了會如何?”
督軍道:“我會助你。”
“助我?”孫長青又笑了笑,“督軍難道不怕信上的事成真么?”
殺了達曼,頡利萬一真的舉兵來犯,一旦開戰,又要死傷多少人?
督軍笑道:“兩家分權的兄弟能有多少情誼?更何況……”
督軍頓了頓,緩緩起身走到孫長青身邊,壓低了聲音道:“若是成真,豈不更好?”
什么?孫長青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督軍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孫長青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不打仗哪來的軍功?你我還怎么晉升?”
意味著隴右軍里也有內應……
……
【注1:圣人。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