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小人)叩見小姐。”
整齊劃一的聲音,十幾個被趙吳氏帶進來的丫鬟向岑子衿行禮,只是岑子衿置若罔聞,眼睛盯著跪在角落里一個七八歲,干癟枯瘦的小丫頭。
趙吳氏咳嗽了一聲提醒,她才回過神讓人起身,牙行的人很識眼色地把角落里的小姑娘帶到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
干澀的頭發被草草挽成兩個丸子,巴掌大的小臉上還有細細的傷痕,小女孩怯怯地回答,“家里排行老二,娘叫我二丫。”
岑子衿有些哽咽,嘶啞地笑了下,摸摸她的頭,“今天起,你就叫阿碗,”
牙行的婆子一喜,趕緊上前按著阿碗的脖子叩頭,“還不趕緊謝小姐賜名,以后好生服侍小姐。”
這丫頭長得不出眾,在他們牙行里也不起眼,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就是個吃白飯的。
本來準備這次之后就扔到街上去的,如今能得了主子的青睞,那可是一朝麻雀變鳳凰,牙行的婆子喜得見牙不見眼。
隨后岑子衿又選了兩個小廝和一個丫鬟,付了銀錢,便讓牙行的人離開了。
“青瓷,以后阿碗和你住,你多照顧著她些,乳娘,你幫阿碗多拿兩套衣服,還有她臉上的傷,也趕快上藥。”岑子衿事無巨細的安排,看的青瓷在旁邊一陣眼熱。
“哎,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新。嬤嬤,小姐另尋新歡了!哎呦!”
一個板栗敲在后腦勺上,青瓷疼的大叫,瞅見趙吳氏幽怨的眼神,又撇撇嘴,拉住阿碗,“阿碗,我以后就是你的青瓷姐姐了,你有啥不懂的就問我,咱們小姐脾氣可好了!”
“你先自己學明白了再說!以后不準隨便用成語!”
趙吳氏沒好氣的刺她,實在是這丫頭學的東西一知半解,還總張口就來,有時候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阿碗就在這樣的氣氛下留在了澤芳院,青瓷有了人作伴,還是個脾氣好,有耐心,肯聽她不停念叨的,也開心的不得了。
“小姐,大爺和二小姐來了!”陶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岑子衿出來迎接,一身深綠色武服的岑子初跟在岑子清身后,額頭在太陽下泛著光亮,一看就是剛上完早課。
秋闈之后,岑鶴給以前的同僚寫信,推薦了一位武學世家的師傅進府正統地開始指導他的武藝,岑子初對此幾乎是歡欣鼓舞的要在院子里跑上幾圈,后來就上午準備來年春闈,下午習武,日子倒是過得充實而忙碌。
岑子清比起之前要清瘦了不少,淡綠色的薄夾襖上圍了一圈短毛,小臉被攏在里面更顯得嬌小。董大太太現在掌家,二房人也多,再加上要顧及岑斂,所以整天忙得茶飯不思,對兩個女兒的照顧也不如之前盡心。
“子衿!”多日不見,戚家又因為戚晨的事情,學館暫時停了課,她除了岑子泠沒人說話,這會兒見到岑子衿,泫然欲泣,聲音也是婉轉回蕩。
岑子初及不可見的抖了一下身體,以拳抵口輕咳一聲,“我剛到門口就遇見了二妹妹,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你讓我師父給你找的兩個護衛找好了,你看你什么時候見見?”
雙拳難敵四手,一人獨木難支,紀鈞這次來臨安事關重大,為了他的安全,岑子衿就拜托兄長去問問他師父,能不能找兩個愿意做護院的高手,誰知道那位老先生一口就答應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今上尚文輕武,近些年官家的軍隊都一削再削,習武之人有不少都空有一身技藝卻要為生計發愁,老先生這么快答應,其實也就是想幫一把身邊的人。
岑子衿揚唇一笑,“老先生是兄長的師父,辦事自然沒問題,我就不見了,到時候我會讓乳娘給他們安排的。對了,天冷了,我讓康繡娘給家里都加兩套冬衣,你要不要自己選選顏色樣式什么的?”
“不了,你安排就好了,那我先回去,你們聊。”
說完正事,他也不方便繼續待在這里,就起身離開,岑子衿這才和岑子泠轉移到暖閣里說起話來。
岑子清白著臉開口,“子衿,我……我害怕。”
“方銳要到了?”岑子衿輕笑,“我覺得你不用那么緊張,四嬸娘最多就是讓你躲在碧紗櫥里偷偷看上一眼,該緊張的事方銳才對。”
“我,我不是因為他,是……你說萬一……”岑子清有口難開的樣子,岑子衿不厚道地接口,“萬一長得不好看?”
岑子清本來想問莊園里的事萬一被方銳知道了,她該怎么辦?
這會兒一聽她說的話,氣的直接側身背對著她,耳根卻都紅了。
“應該不會,看二嬸祖母的樣子就知道,她家的人長相應該不會差才對。”
被她這樣說,原本的問題再也問不出口。
暖閣里銅爐燒的正旺,整個房間里都被熏的熱氣縈繞,趙吳氏過來給她們送了一壺花茶和幾樣精致的點心。
兩人聊著天,又手談了幾局,氣氛正好,岑子泠無意間瞥見繡筐里還沒有完成的一條裙子,忽然想起來,再過不到一個月就是岑子衿及笄的日子。
“正賓和贊者都定好了么?要不要我跟母親說一說過來幫忙?”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岑子衿也看到了那繡了大半的暗花細絲褶緞裙,微微羞赧。其實她的女紅只能算是勉強能看,并不是多好,只是女子及笄是一輩子一次的事情,所以特意請教了康繡娘,自己畫了花樣繡了條裙子。
“你來做我的贊者吧,正賓我是想請大嬸娘。”
岑子清躍躍欲試,“我做贊者嗎?”
岑子衿輕笑,“除了你還有誰!岑家就咱們四個姐妹,大姐姐已經出嫁,就只好麻煩你了啊。”
前者聞言不停地搖頭,示意自己一點也不麻煩,然后又商量著請哪些人過來參加。
按照岑子衿的意思是就不請太多人參加及笄禮了,但是岑子清覺得人少寓意不好,而學館里的姐妹要請就必須都清,不然平白落人埋怨。
商量到最后,岑子衿只好無奈地認同她的提議,將往日里關系都還不錯的同窗都請來熱鬧一下。自滄水莊園一行之后,臨安城的這些小姐們好像還真沒有再好好聚過。
好吧,其實也有,比如上次岑府設宴,但那時候岑子衿都在忙著和劉氏斗法,連來了誰都記不太清了。
于是澤芳院在比原來又忙了三分,青瓷每天回到房里就把自己摔成一個大字,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阿碗只好給自己清洗之余,順便再幫她擦洗一番,不然真怕她直接就這么睡了。
岑子衿找了個陽光明媚的天,先去了長房,江氏一聽請自己做她及笄禮的正賓,絲毫沒有猶豫的應下。她表示完感謝說隨后會送來帖子,又轉到了二房。
跟方老太太和董氏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老太太雖然不喜歡這個導致了兒媳變相軟禁,岑府分家的導火索,顧忌面子也沒多說什么,董氏卻歡欣地替岑子清應了下來。
十一月初,昌盛鏢局終于帶著紀鈞和紀母到了臨安。
岑子衿早上去榮寶堂請安之后,就帶著青瓷到了昌盛鏢局。
“哈哈哈,多謝貴客捧場,以后有我昌盛鏢局能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振聾發聵的笑聲響徹整個鏢局,迎接他們的居然還是上次那身材魁梧的李鏢頭,但凡是大鏢局,鹽糧生意肯定不少接,自己這尋人護人的生意在他們眼里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何故會讓一個鏢頭親自迎接?
李昌也打量著進來的客人,身材在女子里算是高挑的,不胖不瘦,衣著華貴,禮儀規范,雖然看不清容貌,單單是談吐氣度就不是一般人,難怪那位臨走前吩咐要多照看兩分。
談修齡哪里知道,他為了表示對岑子衿信任的感謝,去鏢局的時候隨意吩咐了一聲,居然讓李昌遐想出這么多彎彎繞,不過就算知道了,也只會挑眉淡笑,畢竟人家只是個小姑娘。
待客廳里的少年身材削瘦,眉目舒朗,眼角微微上揚,小小的紅色淚痣帶著些許青澀的妖冶,棕色短打雖然廉價但干凈整齊,雖然沒有夢里一代皇商的氣度和精明,但已是略帶魅惑的翩翩少年模樣。
旁邊站著一位拿著一個灰色小包裹的婦人,許是病情蹉跎,看上去有些老態,見到岑子衿時本能的有些畏縮,不停地往紀鈞身后躲。
紀鈞正準備行禮,被岑子衿制止,扶著婦人在椅子上坐下,轉身交了一個做工精致的木盒給李昌,“多謝李鏢頭此次幫我尋得故人,這是答應好的一千兩銀票。”
李昌連忙道謝,“哪里哪里!咱們鏢局開門做生意,小姐肯照顧我們是我們的榮幸!”
岑子衿也不再和他客套,命青瓷扶著婦人上了馬車,四個人就乘車前往安保路。
上了馬車,岑子衿摘下帷帽給紀母見禮,“伯母您好,我是岑政的女兒,岑子衿。”
紀母慌亂地在衣服上擦擦手,才淚盈盈的拉著岑子衿,連說好。
提起岑政,她難免想起自己已逝的丈夫,幕僚說好點叫謀士,說難聽點就是主子跟前一個跑腿的,要擔的風險有時候比主子還大,這也是為什么當初讓紀鈞隨了母姓的原因,如今看著舊主后人如此禮遇,哽咽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怕微霜點玉肌,恨無流水照冰姿。
紀鈞在看到岑子衿摘下帷帽的一刻,腦海里忽然浮現這樣荒唐冒犯的一句話。
鏢局送來的信里還貼身放著,扉頁和落款一手漂亮的小篆,那時候他就猜想會是怎樣一個人,如今初見,才知道自己的想象是多么的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