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至莫夜月明，宮中始掌燈，侍從往來備席中之物，酒水瓊漿，蔬茹肉糜羹湯，瓜果點心皆列幾上，臣子攜妻小陸續而至席。

　　今日帝王壽辰，眾人顯得格外興奮，人人簇成堆聊得緊切，彼此寒暄著，言語歡暢，融洽至極。此刻便是貴胄間暗潮洶涌的絕佳時機，有不懷好意者暗中挑撥一番，或是拉攏一番，打著慶典的幌子也無傷大雅。攀比打壓者更甚。當然，不少榆木陳腐之人不屑媚者，不與同，乃與同道中人論古今博論。不過，泛泛者更傾于談論獻于圣上之禮，或夸耀，或羨艷，不論是非心之，倒也其樂融融。

　　此刻說的便是男子，若說女眷……女眷，自也算是祥和一派，左不過宋家千金著了件飄飄羅裙，柳家小姐又戴了哪家鋪子的釵環，黃家美人擦的脂粉面若桃花，林家才女梳了如何的發髻，明爭暗斗，常見之態。只是，這拔得頭籌者必然是一邊歡喜一邊愁，總是捧著夸耀一番，牙尖嘴酸者復刻薄一番，才肯作罷。當然，千金們除了爭奇斗艷一通，自然也不會放過此番尋覓良人的大好機會。夫人們更甚，直接將自家寶貝疙瘩吹上天，說得一個賽一個的仙氣。此刻，別說大內王朝有名的三位金龜婿，但凡長相尚佳，談吐妥當者皆為夫人小姐們的眼中魚肉。

　　阿沇藏在眾女眷堆中，瞧著她們明明相看兩厭卻偏生裝作親昵無比的模樣，有些想笑。

　　也不知哪個挨千刀的開了頭，竟好幾人將目光引向了她。

　　“平素里便少見圣女與我等打在一處，今日好不容易見了，竟也不與我等說話。”紫衫女語畢，便有著諸多鶯鶯燕燕接話。

　　“是呀，許是圣女這仙氣兒聞多了，瞧不上我們這些凡間煙火。只是，我也未聽說這天上能忍得女兒家夜中私會男子。若是我，可得羞愧的無地自容，又怎生會在此拋頭露面。”紅衫女陰陽怪氣。

　　“哎呀，婉君，你可別這么說，小心待會兒，二殿下找你算賬，說你欺了他的心尖兒。”粉衫女惺惺作態，只是，她這話一出口，便惹得周遭女眷哄笑起來。

　　阿沇不曾想自己這樣少言寡語也會招惹麻煩。她如今與蕭辰的事傳的沸沸揚揚，諸多不利，皆針對她。蕭辰頂多是紅塵里走一遭，風流瀟灑一回，而她不同，若是日后有何差池，她定當淪為眾人笑柄。女忌不檢，不忠為甚，莫非，蕭辰這么做是想讓她無立足之地？這也忒陰損了些。

　　阿沇想到此，不知為何，心中憤恨之余略微酸楚。可對上了眾女眷戲謔的模樣，她卻咧嘴恨不得笑出朵花來。

　　“姐姐們說的是，可殿下夜中尋我，他是君，我是臣，豈有不遵之道？諸位詬病我，是何異于詬病殿下？”

　　蕭辰小兒不仁，也休怪她不義，敗壞名聲誰不會呀？

　　果然，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美人們，如今都蔫了菜般說不出話來。只有其間一烏發黛眉的女子淡然一笑，端得溫婉大方。

　　“圣女同她們置氣作何？不過深閨女子罷了，又豈能與圣女相提并論。”她開口，聲線淡雅，眸中秋波更是柔情無限。

　　阿沇但笑不語。此女子十分厲害，一句話便將錯歸咎于她，無心人聽了便覺著她心胸狹隘，咄咄逼人。這一陣紅一陣白，有些陰謀便顯現出來。

　　其中不平者似欲何言，奈何大鐘響，絲竹之聲繁悅，管弦笙笙，宮宴始矣。眾女作罷，紛紛坐，待上至。

　　阿沇回頭，匆匆捕捉著方才女子的身影，目光堪堪越過人群，便對上那雙如水的眸子。她也在看她。

　　雖是一眼，卻覺著火光四射。

　　隱隱約約，阿沇聽見了，有人喚她寄柔。

　　譚寄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