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今夜的舞不同于往常,十分新穎。
起初只是鐘鼓沉沉,緋衫女徐徐起舞,仰頸曲腕,和著泛音揮動長袖,琴音悠然漸起,初似環佩叮當,聲聲如脆。旋轉,回首,抬腕低眉,腰肢曼妙,媚而不俗,柔而不妖。琴聲突入高亢,拔如鳳凰鳴啼,石破天驚。一番驚鴻游龍下,眾人皆如癡如醉。伴著甩袖開合之時,琴聲漸弱,壓至低處,夾雜著點點鼓音,女子以袖掩面,步步生蓮。一聲,兩聲,鼓聲漸躁,沉穩而有力,忽有一高挑白皙著男裝女子出現,束發的眉間英氣矯矯,隨著鐘鼓之聲舞動手中長劍。鼓聲愈發急切,女子挑劍躍起,眉梢鬢發皆隨劍舞動。這一柔一剛,竟和諧至極。
阿沇目不轉睛,被這白衣男裝女子迷的七七八八,似夢似醒。
“那日聽戲也不見你如此癡迷,這舞倒是極對你胃口。”蕭辰似不經意開口,目光卻流轉于拓跋氏與太子。
“我在想,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舞出這般魄人氣勢。”阿沇開口,白玉酒杯中的佳釀竟一滴未沾。
瞧著拓跋氏與太子并無異常,只是淡淡吃著酒,蕭辰才回過頭來。他二人昨晚似將嫌隙解開,如今倒越發自然。
“她舞的固然好,不過追根溯源,還是這舞編排的貼切,剛柔并濟,不乏風雅。”月袍少年眸中含笑,不知是被這歌舞迷住還是這酒醉人,格外溫柔。
“哦?聽殿下這意思,這舞頗有淵源?”阿沇側過頭,托腮而問。
“嘉靖年間,南楚并非南楚,只是一介屬國。當時在位的帝王乃南昭帝。昭帝通曉音律,造詣非凡,常與伶人共議曲賦。一日,昭帝醉酒,迷戀花池,倚花中圓石臥矣。帝夢花池仙子,白紗裙裾,皓腕蛾眉,胭脂朱顏,倚帝之側。帝癡迷,問曰:‘汝從何來?汝乃天之仙乎?’女但笑不語,攜帝手共舞,院中花盡皆飄落,成花屏,將帝與女圍。一舞畢,女去,帝夢中驚醒,夢中女之容服皆已忘矣,唯屏中蓮步歷歷在目。過數日,帝復醉花池,卻無人入夢。帝甚思神女,舞劍宮中。有女名綺娘,輕盈善舞,慕帝,不忍其憂思,故于帝側舞。青衫起,翩躚連綿,帝大驚,如墜夢中。綺娘此舞,竟與夢中神女所舞如出一轍。帝大喜,封其才人,憐愛有加。后有邊界敵國來犯,帝養奸,潛于敵。此女媚骨天成,尤善劍舞,清冷明艷。
一日,敵于帳中飲酒,覺索然無趣,喚女侍奉。忽興起,令女舞劍,女允之,應身而起,呼來一姬共舞。姬身姿柔美似水,女揮劍甩袖,冷冽絕倫。兩相呼應,敵癡迷。女之劍漸近敵,忽峰回劍轉,刺后向。敵備稍解,女翻腕,劍折而敵,劍鋒利,逼近敵,敵不得已斗而亡。主將死,軍心亂,昭帝不戰而勝。女大功,姬隨之,皆封賞。姬乃綺娘,女乃昭帝養女,南陽公主。南陽通舞藝,得帝傳,劍尤佳。自是之后,此舞因以慶國之大事也。”蕭辰慢慢說著,阿沇竟也聽得迷迷瞪瞪。
“意思就是,緋衫女子就是惑亂人心,輔佐白衫女子用劍殺人唄。”
“這么說也無錯。此舞只在宮中流傳,坊間并不可見。如今父皇壽誕,有幸一見,卻如傳聞那般令人神魂顛倒。”
“委實,竟教我忘了吃酒,比這酒還三分醉人。”
蕭辰拍拍她的頭,嘴角彎彎,也教阿沇十分癡迷。
殿中女子還在舞動,身側的蕭煜卻緩緩起身,跪于殿前。
“不知今日兒臣安排的這出舞,父皇可還歡喜?前些時日兒臣惹得父皇惱怒,一連數日,兒臣心中悔恨不已,故排此舞,盼得父皇寬恕。”
帝王輕笑抬手,“朕甚是歡喜,煜兒有心了。”
阿沇唏噓兩聲,此舞象吉,蕭煜安排這個舞蹈,就差直接把馬匹拍在他老子臉上了,他老子又怎能不歡喜?況且,蕭煜在人眼中就是個愛倒弄這些東西的風流王爺,如今花些小心思獻舞,眾人也覺情理之中。
“父皇,兒臣還有一物相贈。”
“哦?是何物,呈上來給朕瞧瞧。”
“乃一鵠,此鵠通體雪白,頸長,聲輕靈,飛姿美,兒臣以為乃世間不可多得之物,故獻于父皇,象帝之尊。”
帝大喜,命人將鵠出矣,生靈通人性,不懼,于殿前歌,清啼婉轉,眾人悅之。
眾樂融融,不知所之,鵠見白衣男裝女子竟失馭,哀鳴殿中,俯沖而上,女轉側,躊躇殺鵠,目光卻流連于席間一烏發黛眉官宦女子。殿中大亂,鵠似擾,望辰沇二人之向來。
阿沇突然一個激靈,酒醒大半,驚呼:“殿下小心。”
竟渾渾噩噩傾身抱住身側之人。
辰怔,始猶未覺,懷中人悶哼一聲,望其背,竟數道血痕,深可見骨,皆泛黑紅,鵠爪上淬毒。白衣女斬之,血濺三尺。煜心知不妙,始呼護駕。
那畜生悲鳴兩聲,倒在殿中,已然氣絕。
宴席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