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眾人提著心肝興奮著又走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瞧見被雨霧籠著的鋪面，暖融的燈懸在檐下，像極了毛邊的月亮，不太透亮，卻十分柔和。紅巾白底的幡子老而舊，教雨打的顫巍巍，寫著“茶肆”二字。

　　眾人長吁一口氣，似吐出了一路來疲倦與壓抑的濁氣，“梅林”在眼前，心中便有了著落。

　　茶肆不大，占著半畝多地，廂房略少，物事卻周全。眾人合計著，男女仆從分批，三五人將就著擠在一間屋內，拓拔氏獨處一間，到了蕭辰與阿沇此處，好巧不巧，只剩了一間屋子。許是二人平時十分“高調”，御下也并不嚴，眾人起哄，讓素來面皮不大薄的阿沇有些面燥起來。

　　蕭辰挑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樣，腳下一雙玄色的靴子藏在月白金絲紋路的袍子下，不染泥濘干凈極了，絲毫瞧不出雨氣，整個人也若尊佛面，端穩的很。

　　阿沇想著他能吱個聲，透個下文出來，那尊佛卻遲遲不做聲，似瞧著無關緊要的戲。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阿沇抵不住了，橫出心不要臉來了句:“殿下可是南楚貴胄堆里的香餑餑，萬千女子仰著脖子也想嫁的人，毀了殿下清譽，我總歸不大吃虧的。”

　　聽了這話，眾人一時噤聲，不知哪個沉不住的笑出了聲，眾人又跟著一番打趣。

　　蕭辰不動聲色彎了彎嘴角，劍眉目星的，十分舒朗，他想著，這話果然是阿沇的做派。

　　“既然你覺著不大吃虧，我又怎能讓你一個女子難辦呢?”蕭辰笑著，又道:“你且問問公主殿下，可愿與你同一間屋子?”

　　蕭辰話音方落，那多日來方才露面的覆著面紗的女子便提著紫裳小跑著竄上樓閣，纖腰盈盈，側著頭，開口時聲音帶了些嬌稚，頗為孩子氣:“我才不要同殿下搶人呢。”

　　女子的一舉一動看著與往常似并無差錯，但若細細瞧，細細聽，又覺著些微別扭。

　　阿沇心肝有些顫，面上卻冷靜，目光鎖著蕭辰，一寸一寸，似要將這張皮剝開來，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覺緊緊捏住。

　　“看來，只得委屈我了。”蕭辰輕哂，側過頭撞上一雙神色復雜的眸子，他不以為意，自發朝著樓上走，越過阿沇時，又停住，聲音微弱，又帶著些戲謔:“我這樣瞧著，公主殿下委實不大癡傻，倒十分明事理。”

　　說完，又輕步離去。

　　瞧著漸漸離去的月色人影，阿沇緊握的手方才松開。夜里風大，去了熱氣，有些涼，一陣風吹的她一個寒顫，驚覺背后已浸了層薄薄的汗，隔著布料，又涼又熱。

　　入了子時，雨更大了，驚雷一陣接著一陣，扎在檐下的避雨篷子被風卷垮，悶哼一聲，拽著桌椅斜斜歪在泥地里。幾個小二啐罵兩聲，急急收著，風太大，又將三兩茶盞卷落，滾在地上，沒有聲音。

　　風染了邪氣，吹起來深沉嗚咽，伴著雨聲雷聲，嘔啞嘲哳。

　　屋內二人分開坐著，一盞燈不過豆大，一陣冷意灌入，窗子開了，蠟燭搖曳兩下，光愈發熄弱，昏昏暗暗，有些曖昧。

　　阿沇起身欲將窗子關住，還未走至窗前，卻聽那坐著瞧了近半個時辰雜卷的蕭辰幽幽開口，“冷嗎?”

　　“還好，不大冷。”阿沇迷糊應了聲，順手將窗子拉攏，只是剛轉身，風便又將它吹開，這次混了些雨水，帶著潮濕涼意。

　　“怎么，沒話說?”他仍舊瞧著書卷，不曾看她。

　　阿沇本有半懸半落的心霎時緊到了嗓子眼，卻只能若無其事般，笑到，“我該說什么?”

　　“就不想問問為何我不顧你清譽執意如此?”燭燈時明時暗，他擱了書卷，挑起眼簾瞧她，隔著一層被風吹的左右搖曳的柔光，她本就纖長的身子，似波浪。

　　蕭辰的聲音不大，十分柔和，許是他問出的話并非她所料，阿沇放緩了些步子，心卻仍舊懸著。似為了分散心中主意，她又試著關了幾次窗子，只不過屢戰屢敗，索性她也不再管它，吹的也并非她一人，何必徒勞。

　　“為何?”她坐下來，此刻并不太在意這個問題。

　　“我不愿娶譚氏，總得尋個有模有樣的由頭。”他睨著她，眸中帶了一絲笑意，“你來我往，君子之道。”

　　阿沇極少瞧蕭辰不大正經的模樣，這樣一笑叫她想起二人在書房外的那晚來，她并不慍惱，反而覺得有些舒心，好似這樣，她才能瞞過自己，覺著二人除了互助，并無其他。

　　“如此甚好。”阿沇淡淡笑著，可咽下去的聲音，并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