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漫過胸口，每一次邁步都像在粘稠的瀝青中跋涉。葉行幾乎是拖著陽七月向前挪動，渾濁的水流裹挾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和腐敗氣息，沖擊著他的身體，試圖將他們推向下游那片未知的、更濃稠的黑暗。每一步都伴隨著肌肉纖維撕裂般的哀鳴，肺葉在腥臭的空氣中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
頭頂的塌陷口處，嘈雜的人聲、繩索摩擦的刺耳聲響、戰術靴踩踏碎石的動靜，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越來越清晰。幾道雪亮刺眼的光柱驟然刺破黑暗，如同手術刀般在水面上方掃過，將他身前那片漂浮著油污和垃圾的水面照得一片慘白！
“發現蹤跡！在水道里！向上游移動！”
“鎖定！快！一組索降攔截！二組外圍包抄！”
冰冷的命令聲在空曠的地下空間激起回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機。
葉行的心臟猛地一沉，幾乎要跳出喉嚨！他猛地低頭，將陽七月失去知覺的臉更深地埋進自己肩窩，用身體盡可能阻擋刺眼的光線，同時腳下爆發出最后殘存的力量，幾乎是半拖半抱著她，踉蹌著撲向斜前方那個被污水持續涌出的、黑黢黢的圓形管道口！
管道直徑不足一米，邊緣布滿滑膩的青苔和銹蝕的凸起，散發著更加濃重的惡臭。洶涌的污水正是從這里源源不斷地涌出，形成一股不小的推力。
“紅色閥門…”葉行腦中只剩下陽七月昏迷前那細若蚊蚋的囈語。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在撲入管口前，用盡力氣扭頭，目光在冰冷粗糙、布滿銹跡和水漬的混凝土管壁上瘋狂掃視！
在哪？究竟在哪？！
手電光柱已經掃到了他腳邊的水面！追兵索降的繩索摩擦聲近在咫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抹極其黯淡、被厚厚的污垢和銹跡覆蓋的、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暗紅色，刺入了葉行絕望的視野！
在管道入口內側上方，一個極其刁鉆、緊貼著弧形管壁頂部的凹陷處，一個銹跡斑斑、僅有人頭大小的圓形金屬凸起物！它的顏色早已被歲月侵蝕得模糊不清，但邊緣處未被完全覆蓋的地方，那抹歷經滄桑卻依舊倔強的暗紅，在葉行此刻因高度緊張而異常敏銳的視覺中，如同黑夜里的火星般刺眼！
就是它！
來不及思考這閥門為何如此隱蔽，也來不及想它后面是什么，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葉行在撲入管口冰冷污水的同時，空出的右手如同閃電般向上探出，五指死死摳住了那冰冷、濕滑、布滿銹蝕顆粒的圓形閥輪！
入手沉重異常，紋絲不動！仿佛與厚重的混凝土管道焊死了一般！
“下面！在管道口！抓住他們！”索降下來的守密人雙腳剛剛觸及水面邊緣的碎石，戰術手電的光柱已經死死鎖定了葉行沒入管道口的半個身影！
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緊追而至！
噗噗噗！
灼熱的彈頭鉆入葉行身側渾濁的水中，濺起帶著腥味的水花！其中一顆更是擦著他的手臂外側飛過，帶走一片皮肉，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傳來！
“呃！”葉行悶哼一聲，劇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最后一絲兇悍！他雙目赤紅，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壓榨出身體每一絲潛能，所有殘存的力量，連同那份被逼入絕境的瘋狂，全部灌注到摳住閥輪的右臂之中！
給我——開?。?！
嘎吱——?。?！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金屬摩擦呻吟，驟然響起！那沉重銹死的閥輪，在葉行爆發的巨力下，極其緩慢、極其艱澀地，開始逆時針轉動！
銹蝕的金屬碎屑簌簌落下。每轉動一絲角度，都伴隨著刺耳的呻吟和葉行手臂肌肉瀕臨崩潰的顫抖！
“目標在轉動一個閥門！阻止他！”水邊的守密人驚怒交加，槍口再次噴出火舌！
子彈更加密集地射來，打在管道口邊緣的混凝土上，碎石飛濺！葉行只能將身體盡量蜷縮在狹窄的管道口內側，用背部抵擋著可能的流彈，同時右臂如同機械般瘋狂發力！
嘎吱…嘎吱吱…
閥輪艱難地轉動著，一圈，兩圈…沉重的內部機括被強行喚醒的聲響越來越清晰！
就在第三圈即將轉完的剎那——
嗡?。?！
一聲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蜂鳴，毫無征兆地從管道深處傳來！緊接著，整個地下空間的光線驟然一變！原本只有守密人手電光芒的污濁水道里，一種極其黯淡、帶著不穩定閃爍的、如同老舊電路接觸不良般的慘綠色幽光，忽然從管道深處透出，瞬間映亮了葉行眼前奔涌的污水和銹蝕的管壁！
這光芒并非來自燈具，更像是某種殘存的、被強行激活的應急能量在管道內壁流淌！
“能量反應！管道內有未知能源被激活！”上方通訊頻道傳來技術員急促的聲音。
“強行突破！打斷他！”灰隼冰冷的聲音斬釘截鐵。
水邊的守密人不再猶豫，兩人猛地涉水前沖，手中的槍械抬起，準備進行抵近射擊！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
葉行拼盡全力轉完了最后一圈！伴隨著閥輪內部傳來一聲沉悶的、仿佛巨大門閂被拔開的撞擊聲，他摳住閥輪的手猛地一松！
腳下原本堅實的地面——不，是管道入口處下方一塊看似與周圍渾然一體的、布滿污泥的厚重金屬板——猛地向下翻轉！
一個漆黑的、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垂直入口，瞬間出現在污水之下！
強大的吸力伴隨著管道深處涌出的更冰冷的水流驟然傳來！葉行和陽七月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連驚呼都卡在喉嚨里，就被這股力量猛地拽了下去，瞬間消失在翻板之下，被渾濁的污水徹底吞沒！
翻板隨即在沉重的液壓聲中轟然閉合，嚴絲合縫！渾濁的水流瞬間掩蓋了一切痕跡，仿佛剛才的入口從未存在過！
撲到管道口的守密人只看到水花翻涌，目標已然消失無蹤！他們的子彈徒勞地打在剛剛閉合的翻板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該死！有暗門！”守密人看著腳下恢復如初、只有污水流淌的水面，氣急敗壞地怒吼。
“報告！目標消失！確認進入下方未知結構！入口為機械翻板式暗門，已閉合！”通訊頻道里一片混亂。
指揮車內，灰隼盯著屏幕上代表葉行和陽七月的熱源信號在管道口驟然消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管道深處掃描圖上，那代表被激活能源的慘綠色光帶如同一條蘇醒的毒蛇，正沿著復雜的管道網絡向更深處蔓延。
“掃描地下結構！找出翻板連接的通道！啟用聲納和水下探測器！給我把這片老鼠洞翻過來！”灰隼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著被徹底觸怒的狂暴，“通知總部，申請清道夫深潛作業平臺！目標區域代號——‘蜂巢’！優先級最高！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蜂巢…”旁邊的副官聽到這個詞，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似乎想起了某些塵封的、不祥的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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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
下墜的時間極其短暫，卻仿佛在污濁的黑暗中沉淪了一個世紀。巨大的水壓從四面八方擠壓著葉行的耳膜，腥臭的污水瘋狂涌入他的口鼻。失重感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他的喉嚨。他只能死死抱住懷中那具冰冷的身軀，那是他在絕望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噗通！
沉重的落水聲在封閉的空間內沉悶地回響。葉行感覺自己砸進了一片更深、更冰冷、流動也相對平緩的水域。他掙扎著蹬動雙腿，憑借著求生的本能向上浮去。
嘩啦！
頭部終于沖破水面，葉行劇烈地嗆咳起來，肺部如同被粗糙的砂紙摩擦過，火辣辣地疼。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這里的空氣依舊污濁，帶著濃重的鐵銹、陳腐的機油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腐爛金屬混合著化學試劑的怪異氣味，但至少能呼吸。
他第一時間低頭看向懷中的陽七月。她依舊昏迷著，慘白的臉上沾滿了污黑的泥水，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最觸目驚心的是她右小腿上那道被“霜針”擦過的傷口，在渾濁的水中浸泡后，邊緣的肌肉組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深可見骨的創面被慘白的冰霜覆蓋著，沒有流血，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死寂寒意。冰冷的污水無疑加劇了她的失溫和傷勢。
“陽七月…撐住…”葉行嘶啞地低語，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他環顧四周，心沉到了谷底。
這里似乎是某個巨大地下空間的一部分。慘綠色的應急光源比管道里更加明顯，如同垂死螢火蟲的微光，來源于鑲嵌在遠處高大、布滿銹跡和冷凝水的金屬墻壁縫隙中的一些殘破燈帶。光芒極其黯淡，只能勉強勾勒出輪廓。
他們身處一條寬闊的、水流相對平緩的金屬水渠中，渾濁的污水正緩緩流向黑暗深處。水渠兩側是高聳、冰冷、布滿粗大扭曲管道和閥門的金屬墻壁，向上延伸，沒入上方更加深沉的黑暗。墻壁上布滿了厚厚的銹跡、滑膩的苔蘚和垂落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電纜殘骸。巨大的、早已停止運轉的機械結構如同史前巨獸的骨骼，沉默地蟄伏在四周的陰影里，投下猙獰而扭曲的剪影。空氣死寂得可怕，只有污水緩慢流動的汩汩聲，以及遠處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墜落的空洞回響。
壓抑！冰冷！死寂！
這里不像避難所，更像一個被遺棄了數十年的、巨大的鋼鐵墳墓。
“紅色閥門…就通往這里？”葉行心中一片冰涼。陽七月最后指引的地方，就是這片絕地？這里能有什么生機？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特殊頻率的震動感，透過冰冷渾濁的污水，傳遞到葉行身上。緊接著，一種低沉的、如同金屬蜂群在遠處振翅般的嗡鳴聲，隱隱約約地從他們墜落的那個翻板方向傳來，并且聲音似乎在快速接近！
葉行頭皮瞬間炸開！是水下探測器！守密人的追兵已經到了！
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他猛地抬頭，看向水渠兩側。左側是冰冷光滑、幾乎無處攀爬的金屬壁。右側…在慘綠色的幽光下，距離水面約一米多高的地方，似乎有一個黑黢黢的、被巨大生銹管道半掩著的方形凹槽輪廓！像是一個廢棄的維修平臺入口，或者通風管道的檢修口！
沒有時間猶豫了！
葉行咬緊牙關，拖著幾乎麻木的雙腿，抱著陽七月，奮力向右側墻壁挪去。污水粘稠的阻力，身體的傷痛和疲憊，懷中的重量，都讓這短短幾米的距離變得如同天塹。每一次移動，陽七月腿上那道凍結的傷口都會無意識地蹭到冰冷的管壁或水中的雜物，葉行能感覺到懷中身體那細微的、因劇痛而產生的抽搐，這讓他心如刀絞。
嗡鳴聲越來越近！水流也出現了異常的擾動！
終于挪到墻壁下。葉行喘息著，仰頭看著那個在幽暗中若隱若現的方形洞口。他先將昏迷的陽七月向上托舉，試圖將她推進去，但她身體癱軟，洞口又窄，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該死！”葉行低罵一聲。時間不多了！他能感覺到水下探測器攪動的水流已經沖擊到他的腿部！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將陽七月冰冷的身體緊緊綁縛在自己背上，然后伸出雙手，十指死死摳住金屬墻壁上那些冰冷滑膩的銹蝕凸起和管道的縫隙！
指尖傳來鉆心的疼痛，粗糙的銹蝕邊緣割破了皮膚。冰冷的墻壁吸吮著他僅存的熱量。背上的重量幾乎要將他壓垮。但他沒有退路！
“呃——啊！！！”
一聲壓抑的低吼從喉嚨里迸發！葉行調動起身體里最后一絲殘存的氣力，雙腳在濕滑的墻壁上拼命蹬踏尋找著微不足道的支撐點，手臂和背部的肌肉因過度負荷而劇烈顫抖，青筋暴起如同虬結的樹根！
一寸！兩寸！
他背著陽七月，如同負著山岳的蝸牛，在冰冷滑膩的死亡絕壁上，艱難地向上攀爬！汗水混合著污水和血水，從他扭曲的臉上滾落，滴入身下渾濁的水渠。
嗡！??！
就在他手指終于夠到那個方形凹槽邊緣的瞬間，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束如同利劍般，猛地穿透渾濁的水面，精準地照射在他剛才停留的位置！緊接著，一個梭形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小型水下探測器破水而出，懸浮在離水面半米高的地方，前端旋轉的掃描鏡頭如同惡魔的眼睛，瞬間鎖定了正在攀爬的葉行和陽七月！
紅光在探測器頂部急促閃爍！刺耳的警報嗡鳴瞬間響徹死寂的空間！
“發現目標！位置鎖定！正在攀爬右側墻壁！”探測器的信號瞬間傳回。
“開火！壓制！”灰隼的命令冰冷如鐵。
探測器下方，兩根細小的發射管瞬間彈出！噗噗噗！數枚帶著藍色電弧的小型非致命沖擊彈激射而出，直撲葉行！
葉行瞳孔驟縮！他此刻雙手剛剛扒住洞口邊緣，身體還懸在半空，根本無處可躲！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猛地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用盡最后一點腰腹力量，將身體和背上的陽七月狠狠向方形洞口內甩去！同時雙腳在墻壁上猛地一蹬！
噗！噗！
兩枚沖擊彈擦著他的小腿和背部的戰術服邊緣飛過，撞在金屬墻壁上炸開兩團藍色的電火花！灼熱的能量和麻痹感瞬間傳來！
而葉行也借著這一甩一蹬之力，帶著陽七月，狼狽不堪地翻滾進了那個狹窄、布滿灰塵和蛛網的方形洞口！
幾乎在同時，一枚捕捉網彈在洞口外“啪”地張開，帶著倒鉤的金屬網罩了個空，徒勞地掛在洞口邊緣！
“目標進入通風管道！請求指示！”探測器盤旋著，冰冷的鏡頭對準了黑黢黢的洞口。
指揮車內，灰隼盯著屏幕上探測器傳回的、那個如同巨獸食道般幽深的洞口畫面，以及代表葉行和陽七月的微弱熱源信號正在其中艱難移動，眼神陰鷙得可怕。
“蜂巢內部結構復雜，探測器無法深入?！备惫俚吐暤馈?p> 灰隼沉默了幾秒，盯著屏幕上那個代號為蜂巢的、代表巨大地下空間的紅色輪廓圖，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決斷。
“暫停強攻。”他的聲音恢復了絕對的冰冷，“一組、二組，守住所有已知出口。三組，釋放所有‘水蛭’探測器，進入管道網絡，持續追蹤目標熱源和生命信號?！?p>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沒有溫度的弧度。
“他們逃進了墳墓的核心。啟動蜂巢內部環境干擾程序…讓黑暗和寂靜，先替我們招待一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