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同濟依然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瞪著胡邁。
而胡邁則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思維已經飄遠了。
只不過,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監稅司?還是皇城司?
按道理應該沒有啊?
那到底是什么?怎么一時半會的居然想不來了。
先不管了,先想想,怎么把蘇州府的黃之夫給說服吧。如果說服不了他,所有的謀劃都是白搭,所以在說辭上,還要精心雕琢一下。
幼主親政,想要掌握實實在在的權力,而政務院多年下來已經形成了強大的慣性,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權力都交出來——就算他們個別人肯,想來大部分人都是不肯的。
權力就是毒藥,只要嘗過了,就會讓人欲罷不能。
切入點肯定就是這個。
而黃之夫作為文官群體的一員,在意的肯定也是這個。
就算他不在意,他背后的人也要在意。
所以,皇城司一事,切入點只能是這里。
讓他們跟小皇帝去對著干,那他們肯定是不敢的。但是,打掉皇帝的爪牙,他們肯定是樂意的!
五個自己站出來的織戶,就能讓蘇州府把其他織工全部給放回去了,充分說明,起碼蘇州府在監稅司這件事上,態度還是有偏向的。
如果說,向蘇州派出監稅司,是小皇帝趙曙的一次試探,那么監稅司門前的暴動事件,必將成為文官們向小皇帝反擊的由頭。
等等,趙曙?
今天遇到的那個白衣書生,他說他叫趙曦!
當今天子趙曙的親弟弟,仁宗之前封的燕王!
這個白衣書生,難道就是當今的燕王殿下?
他怎么會來蘇州?
對了,他說那毛料店是他家的產業……
胡邁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同時暗罵自己傻******料生意,不論是從草原上收集羊毛,還是紡織羊毛,乃至制成成品,都是掌握在大宋皇家和勛貴的手中!
全大宋最大的毛料店,就是他老趙家!
而當初的世祖皇帝大刀闊斧的改革,宣布所有親王及皇室成員,從今往后只享有皇室成員身份和爵位,封地的管理、稅收等等與他們再無關系,且不再由國庫供養。
當然,為了不讓這些宗室們餓肚子,他特意將以前的所有皇莊皇店都拿出來,專門組成了車馬司,由車馬司負責供養宗室。
目前來說,效果還不錯。
皇帝很滿意,把這些個宗室都給打發了出去,哪怕你爵位再顯,也與政務與國事沒有半點干系,有什么抱負,都在車馬司這個框架里施展就可以了,鬧不出其他幺蛾子來。
文官們也很滿意。以前的皇莊皇店都是皇家的產業,納稅是從來沒有的事情,自從世祖皇帝規定車馬司也要照章納稅以后,稅收就上漲了不少,能做的事也多了不少,何況,腰包也能更鼓一些。
至于宗室們滿不滿意——皇帝和文官們自然不會在意的。
嗯,繞得太遠了。
所以,那位白衣書生,其實是當今天子的親弟弟,掌管著車馬司的燕王殿下趙曦?
胡邁悔恨不已。
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剛才態度好點,跟趙曦搭上關系,說不定事情反而簡單得多呢!
又何必像現在這樣繞老繞去,能不能成還是兩說!
蘇同濟本來一直在死死盯著胡邁。
他不明白,胡邁這小子心中這股子完全不顧禮法的想法是從哪里來的,這么持續的盯著他,就是想讓他在驚惶不安之中露出什么破綻。
誰知道胡邁的心思根本不在這里,明顯是神游天外去了。
還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自己腦門上,把在旁邊的蘇同濟都嚇了一大跳。
蘇同濟想聽清他在嘟囔什么,費心凝神聽了一會,發現什么都沒聽到。
恰在此時,胡邁已經從懊惱之中走了出來。
畢竟,懊惱也沒用。
今天的態度說不定已經把趙曦給得罪了,轉回頭去找人家,找不找得到還不說,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無緣無故,憑什么讓趙曦出手?
所以,抓住眼前才重要。
醒過神來的胡邁,猛然發現蘇同濟的眼神已經不是剛才那種恨不得用眼光殺死他的感覺了,而是換成了看怪物一樣的眼神。
胡邁訕笑一下,才說道:“不好意思,蘇先生,剛才突然想到點別的事情,所以走神了。”
“剛才說到的這些事……”胡邁又看了看門外。
不得不小心啊,皇城司可還肩負著探察民情呢!
在不知道眼下皇城司的實力以前,他覺得照著后世的錦衣衛來對待,才不會出什么錯。
蘇同濟會意,起身走到門邊上,看了一下沒其他人,把門關上,才重新回到座椅上。
“蘇先生您也別急著瞪我,先聽我說完看看是不是這個道理。”胡邁為了緩解一下蘇同濟的情緒,先安撫道。
“您看,先帝去世之時,當今官家還屬年少,所以先帝給他留下了一整套班子,一方面輔佐少帝,另一方面是教導少帝。由于后宮之中,少帝的生母及先帝的皇后都已經去了,所以我大宋也就沒有垂簾聽政一說,大小國事都操持于政務院之手,我這么說,沒錯吧?”
蘇同濟終于冷靜了下來,用手捋了捋胸前的胡須,才道:“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去得早,只留下了兩個子嗣。而當今官家作為當時的太子,繼承大統是理所應當。當然,由于官家年少,無法處理政務,自然需要有政務院的顧命大臣們來協助處理。”
胡邁笑一笑:“聽說現在的大小官員任命,三品以下由政務院任命,三品以上由政務院提供人選,再由官家在里邊挑選一個?”
蘇同濟有些訕訕。這種消息其實早就是滿大宋的人都知道了,胡邁這么一說自然不是指政務院的正副使們多厲害,在這個語境下,其實相當于說政務院專權,竊取皇家權柄了。
胡邁也不在意蘇同濟的態度。
無論這幫人怎么掩飾,現在是小皇帝年紀大了要親政,結果發現原本應該屬于自己的權柄,已經被大臣們分割干凈了,留下了指甲蓋大小的自留地。
可是,這怎么可能讓一個雄心勃勃想要功追祖父的少年皇帝滿意?
“所以說,皇城司和監稅司,實屬必然。因為你們欺壓他欺壓得太狠了,給他留下的東西就不多。他能夠利用的,也只有皇城司和監稅司。不然他能怎么辦,讓科學院的人帶著里邊的研究來炸死你們,還是指揮還在草原上游蕩的騎兵回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殺你們?”胡邁繼續緩緩道。
“也真是因為如此,眼下皇城司突然出手,以監稅司案的名義將我爹和我弟弟帶走,并不是單一的事情,而是代表了眼下的皇城司也在謀求某種變化。他們渴望得到權力,得到以前從來都沒有人允許他們使用的權力。如果我爹和我弟弟,因為此事被皇城司拿住了,那么對于他們來說,在蘇州城的釘子就砸下去了。”
“等到他們砸下去了,想要拔出來,還能容易嗎?與之相對的,我們要趁他們在釘子砸穩之前迅速出手,不讓他們釘這顆釘子!”
胡邁的一席話,說的擲地有聲,蘇同濟已經被他說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