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在一點點地亮起來，這是他們的第一日，而她知道，也終將是最后一日。

　　這把戟，刺進了紫顏的心里。這把戟，叫做阮戟。

　　“阮戟，你是從什么時候就已經走進我的心里？從此再也抹不掉。”

　　紫顏靠在阮戟的肩頭，緊緊握住他的手，仿佛不經意間，眼前的人就會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自己面前。

　　看著身邊的人沒有了動靜，身體隨著呼吸逐漸起伏，紫顏依舊試探性地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這一次，他沒有開口說話。她回來了，他心中的石子落下，終于可以睡得這般安詳。

　　紫顏緩緩從阮戟肩上移開，生怕一點動作便會吵醒了他。他就這樣坐在小院的庭中，枕著邊上的石柱，睡著了，像一個石像。若不是探到他鼻息間尚有氣息，紫顏險些以為他已經死了。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是你要挾夕顏的棋子，用來填充后宮的玩物，還是......生死相隨的摯愛？”

　　紫顏眼中不覺已泛出了淚花。明日過后，這世上便再不會有阮戟，他到底不曾來過。若要將這個人從自己心底抹除，那是萬難做到的。

　　“不，我不能讓你死。阮戟，從前你為我做的，我也可以為你。紫顏這世欠你的，怕是永遠也還不清了。若我不能讓你活著，那就只好隨你而去了。”

　　紫顏飛速在黑夜中跑開，頭也不回。

　　感受到身邊人已離自己遠，阮戟能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一般。

　　“紫顏，能再一次牽你的手，真好。若你知道我死去的消息，會不會有一絲絲難過呢？”阮戟想著那樣的時刻，嘴角泛起一絲漣漪。

　　天漸亮，這是初升的太陽，昭示著一天的生機。灑下的，卻是死亡的光輝。夕顏伸了個懶腰，輕輕撫了撫額頭，他還在為昨日皇姐之事不知該如何處置阮戟而頭痛。

　　“皇姐。”

　　打開門的一剎那。夕顏臉上滿是詫異。宮殿外空曠無比。青色的石磚上跪著一個人，紫顏。她鮮紅色的裙擺向四周鋪開，仿佛一朵妖冶的牡丹，散發著末日的氣息。

　　紫顏已經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在聽到夕顏那聲“皇姐”之后，有些困倦的神智驟然清醒。她抬起頭，看著這個與昔日全然不同的冷酷面容。

　　“皇姐，快起來。清晨的空氣寒涼刺骨，寒氣入骨，會害病的。”夕顏神色焦急，趕忙上前攙扶她。

　　“夕顏。”紫顏面無表情，叫出的這一聲凄冷無比。

　　夕顏凝滯在原地，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夕顏可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在步步為營的姜國活下來的？可還記得自己是如何逃出楚國的？”

　　夕顏皺了皺眉頭，紫顏再一次提及了他不愿面對的往事。他略感不適，但心中的不快一閃即逝，隨即目光溫柔地回應。

　　“夕顏不敢忘記，若是沒有皇姐，夕顏又怎會茍活到今日？”

　　“我與你血濃于水，為你做這些是應該的，我不求你回報什么。只是......”紫顏頓了頓，再難保持原有的冷靜。“我想求你一件事。”

　　“是為了阮戟吧。”夕顏將手負在身后，目光回復到原有的冷酷。

　　聽到“阮戟”兩個字，紫顏心頭微微一顫。“他雙目失明，再不能做出不利與楚國跟陛下的事。希望陛下能看在紫顏的份上，讓他活著。”紫顏極力辯解，表面的冷靜掩飾了她內心的焦慮。

　　“難道皇姐忘記了在姜國所受的苦？忘了他將皇姐軟禁在姜國深宮，終日玩弄？皇姐再勿多言，我心意已決，此人決不可留。”夕顏語氣強硬。

　　伴隨著夕顏的話音落下，黑暗中那最后一絲曙光消失，紫顏最后的希望破滅了，紫顏驚地抬起頭，心如死灰。她絕望的眼神閃出一絲堅決，視死如歸。

　　“既如此，紫顏有負父皇所托，不能陪在陛下身邊了。”

　　紫顏拔出懷中藏匿的匕首，毫不猶豫朝自己頸上刺去。夕顏見狀，飛速趕到紫顏身邊，將匕首打落。

　　饒是如此，匕首依舊毫不留情地在紫顏雪白的頸上留下一道殷紅的傷口。

　　“皇姐。”夕顏關切地看著紫顏的傷口，手頓在半空中，想要觸摸卻又怕弄疼了她。

　　紫顏依舊神情堅決。“懇請陛下三思。”

　　夕顏放下垂在半空中的手，愧疚而又心疼。“你這又是何苦？”

　　“昔日，他為保我眾叛親離，為保我奪下江山。他既肯為我拱手江山，甚至不惜舍下性命。你可知，若沒有他，紫顏早已不在這人世。”紫顏眼中濕潤，聲音有些哽咽。

　　夕顏長長嘆息，轉過頭，不忍再看她傷心的樣子。思忖良久，他終究是拗不過這個昔日對他關愛有加的皇姐。

　　“拿著這個令牌，到午市口救人。是否來得及就要看皇姐的造化了。”

　　說話間，將令牌朝身后拋出，準確無誤地拋到紫顏面前。

　　“夕顏。”紫顏伸手接住令牌，心中百味摻雜，不知要對夕顏說什么。

　　紫顏緩緩起身，發現腿部已然麻痹，膝蓋處傳來陣陣疼痛。她來不及多想，飛快朝午市口跑去。

　　身后夕顏回過頭，定定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依依不舍。“皇姐，這大概是你最后一次見到夕顏了吧。”

　　“阮戟，堅持住，你一定要等我。你都已經等了我十年了，再差一點就可以了，你不要死。”

　　紫顏腳步不停奔向午市口，她看到了那個身著囚服的男子的背影，他被一干人圍住。

　　午市口看熱鬧熱的百姓來來往往，他們東家長、西家短地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有說有笑。紫顏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他活。

　　紫顏拼命從人群的縫隙中擠了進去，正背對著將被斬首的人她拼盡全力喊出“刀下留人。

　　“人”字未出口，行刑者揮刀而下。人頭掉落，“啪”地一聲砸在地上，身著囚服的軀體應聲倒下。

　　紫顏大聲喚“不要。”頓時淚水傾瀉，悲痛欲絕之感油然而生，強烈的刺激使她不堪重負，暈倒在地。

　　那是插在她心底的戟，戟不在，心也就不在了。

　　腦中一遍遍浮現著手起刀落的畫面，紫顏被這噩夢驚醒。馬車震的她頭暈，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身邊躺著的人。

　　紫顏難以置信地觸碰他的軀體，是溫的。紫顏的淚水奪眶而出。

　　“阮戟。”

　　她緊緊將他摟在懷里，像做夢一般，還不忘檢查他頸上的傷口，卻發現什么也沒有。

　　阮戟被她折騰的醒了過來，依舊看不見她的樣子。

　　“紫顏。”他有些不確定地出口。

　　“是我，我是紫顏。阮戟，你還活著。”紫顏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靠在她肩上，傾瀉眼中的淚水。

　　“呵，我也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就有人要我的命，楚國國君賜我一杯毒酒。這一醉，我以為再也不會醒了。”阮戟嘆了口氣，如釋負重，心中仍有疑團未解。

　　“是夕顏。他答應我放你一馬，原來他不曾食言。只是我這個皇姐終究沒有做好。”紫顏失落地低下頭去。

　　阮戟心中的疑團頓時解開了。他安慰紫顏。“夕顏早就長大了，依他現在的本事，足以做好這個國君。”

　　“嗯。”她回答的干脆利落，默認他所說。

　　他們緊緊相擁，紫顏將頭依偎在阮戟懷中。“阮戟，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阮戟輕輕撫摸著她的額頭，對突然到來的幸福顯得有些錯愕。“我終于是等到了這一天。”

　　“阮戟，你再不是姜國國君，我也再不是楚國公主。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你想去哪里，我就帶你到哪里。”紫顏飽含深情。

　　他們唇齒相接，他不再是主動的那一個。此刻的他，何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