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余生(十六)
低頭盯著地板某處發愣,手上不自覺地用塑料勺子攪拌著那碗粥,粥已微涼卻還剩下大半碗,程以沫不記得自己到底吃了幾口,只記得陸白將這份粥遞給自己后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隨后謝辰宇也走了回來,臉色并不怎么好看,柔聲催促了幾句趁熱喝粥,程以沫便象征性地喝了幾口。后來謝辰宇接了個電話,盡管故意壓低了聲音,但如此安靜的環境,程以沫還是聽見了雙方略帶火藥味的對話。掛斷電話后,程以沫便提議謝辰宇先回去,謝辰宇倒也不含糊,又陪程以沫坐了一會兒,看著她慢慢喝了幾口粥,在電話第二次響起時候急急離開了。
看著謝辰宇轉身離開時欲言又止的模樣,直至逐漸遠去的皮鞋聲最終消失在通道盡頭,程以沫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她實在食不知味,也不想再為難自己。
又坐著發了一會兒呆,程以沫終于回過神來,將那份已經涼透的皮蛋瘦肉粥蓋好,放進電梯口的垃圾桶。
往回走時看見Elfin幫自己取來手提包一直放在椅子上,便又快步走了過去打開掏出手機,手機屏幕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未接來電和微信通知,程以沫一條條點開,木然看著,大多是從新聞里得知車禍后,同一個夏令營其他家長發來的關懷短信。突然,一條短短的文字映入眼簾,程以沫的眼前模糊了一片:
“別擔心,有事回電。”
這是下午時候陸白發來的信息,當時自己已經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因此并沒有及時看見。此時看來卻已沒有回復的必要,有些事情錯過便再也沒有回旋余地。陸白知曉那個秘密后的反應,讓程以沫感覺自己又把那個剛剛溫暖起來的陸白給弄丟了,這次也許再也找不回來。
“小梁,下周一開始我要請個假,大概一周時間,現在太晚了,明天我會和方教授申請。我把手上的病歷資料以及醫囑都整理好了,尤其是幾個數據不太理想的病人你巡房和交班時候得多注意。另外新項目的立項結論我也已經寫好,在另一個文件夾里,資料剛剛已經共享到云盤上,下周辛苦你跟進一下。當然,有事情隨時電話聯系我。”
已經將近凌晨1點,醫生助理小梁正準備去值班室睡覺,卻被突然開口的陸白喊住。今天的陸醫生很反常,從下午做完手術開始便有點神不守舍,剛剛出去一趟回來后便埋頭在電腦前寫醫囑,神情嚴肅。
小梁沒見過導師的這副架勢,當真被嚇得不輕,連忙點頭答應,登陸醫院內部云盤查看,發現陸白的病歷資料整理得無比清晰詳盡,就連極少見突發狀況的用藥建議都提前寫好,心中不禁對自己的這個導師充滿敬佩。
陸白又對照著資料交代了幾點注意事項,最后考慮到小梁還得值班,今天車禍患者多,下半夜出問題的概率很大,便讓他先去睡覺了,臨走前再三叮囑一旦有突發情況,任何時候都可以給自己打電話。
安排好手頭事宜,陸白又到11樓的腦外科轉了一圈,發現今晚值班的竟然是自己研究生時候的同學,梁靜。
梁靜是他們那屆唯一一個在這家醫院留了下來的女生,醫生這份職業,在外人看來有著神圣光輝,但無休止的手術、值班的漫漫長夜、妖魔化的醫患關系、全心醫療科技帶來的職業危機感…都是不足以向外人道的艱辛,尤其對于女醫生而言,這些困難更是成倍疊加,梁靜能走到今天,成為盧主任的得意門生,付出的努力和心血絕對不容小覷。
“咦?你怎么來了?值班?不可能吧…”梁靜在準備升職稱的事情,正對著電腦頭疼資料,她寧可多上幾臺手術也不愿意花時間來整理這些。
“想看看一個病人的情況。你這么晚了還在弄這些,是要升副高了?”陸白微微探過身子看了一眼電腦屏幕,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開什么玩笑,我升個中級就不錯了,還敢想副高。倒是你,之前方主任不是推薦你嗎?還是準備回美國,所以拒絕啦?”
“我們研究室的人都不熱衷這些。”
“是你不熱衷吧?倒也是,以前咱們讀書時候,你能力就比大家強一大截,論家境,就是別人說的不好好工作就要回去繼承千億家業的人吧?”
“我剛回來,過幾年再說吧。”陸白對上梁靜打趣的目光,雖然對于這樣的玩笑他早已習慣,但總歸有點不好意思,便淡淡笑了笑。
“過幾年?意思是你打算留國內啦?”
“可能吧。對了,我想看看你們今天新收的那個ICU5床病人情況。”
“ICU5床?哦,那個大巴車禍送來的孩子?你等等。”梁靜快速在電腦里找到了諾諾的病歷,上面已經輸入了她剛下去巡房后填寫的最新數據,將屏幕轉向了陸白。
“對了,我剛剛下去巡房時好像看見你之前的那個小女友了,就是有一次送你來急診的那個,叫什么名字來著?”
“程以沫。”陸白俯身盯著屏幕,很自然地接上梁靜的話。
“對,就是她。你們還有聯系嗎?”
“嗯。”陸白應了一聲,仔細比對著諾諾的術后數據變化,情況樂觀,心情便也略微放松下來。
“哦,我剛剛看她也沒怎么變,對了,你知道她之前那件事情吧?”
“什么事?”
“她割腕那件事。”
“你說什么?”陸白猛然扭頭看向梁靜,滿臉錯愕,臉色難看得嚇人,隔著電腦屏幕一閃一閃的亮光,梁靜突然覺得心里一虛。
“就是…那次她割腕進醫院,正好是我接的急診,除顫了好幾次,緊急輸了快2000CC的血才救回來。你不會不知道吧?”
“什么時候的事?”
“好多年了,我那時候還在急診輪科室,半夜送來的,全身都是血,肌腱都割斷了,救了大半夜。那時候你家里剛好出事,估計大家也都沒敢和你說。”
陸白不記得是怎樣起身離開腦外科辦公室的,應該還是感謝了梁靜幫忙調病歷,并且盡量保持鎮定,希望沒讓梁靜看出自己的失態。
但此時他茫然地走在通道里,每邁一步都覺得腳步輕浮,坐電梯上來ICU時更好幾次感覺眼前一黑便要栽倒,直至再次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通道那頭,他僵著的心才稍稍感覺到跳動,冰涼的手慢慢回暖,原來,曾經差一點自己便會永遠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