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色的鴿子撲棱棱落在屋檐下,一個穿著灰色衣衫的仆從快步上前,一手抓住鴿子,一手快速解下綁在鴿子腿上的信紙,就拔腿沖向屋內。
“大人,南邊來信。”那仆從在屋門外定住。
公叔亭聽聞,暗自一抖。他從書案前站起身來,快步接過,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有暗衛,未成。”
他冷笑一聲:“蠢貨,緊趕慢趕還是比南如風慢。都是廢物。”
桌案上的燭火明明暗暗,將那薄如蟬翼的白帛漸漸地吞噬了干凈。
丹陽城平靜如昔,卻不知底下暗流涌動,而遠處的雍城漸漸沉浸在了恐慌里。
“報!雍城急報!快開城門!王上有疾!”城門打開,一只輕騎快速奔到了丹陽宮門口。一身甲胄的侍衛面色污濁,馬一停立刻翻倒在了宮門口。他踉蹌的抬起頭,聲音嘶啞著:“快!雍城急報!王上…”話音未落,人竟然昏死過去。
南景大步邁出:“拿上來,給我!”他聲音凜冽,好像含了冰刀。他接過底下遞上來的急報,展開一看,上書:“王上被刺客毒箭所傷,危在旦夕,望兩位殿下速回雍城!速速!”南景眼皮狠狠一抖,他有一瞬間看不清這短短十數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王危在旦夕?可他從雍城回來的時候,父王還在雍城外練兵跑馬。這這!
南景狠狠一閉眼,他轉頭看向跟在身邊的億嘉:“快!現在…”說道一半,他猛然哽住。“大殿?”億嘉愣愣的看著他,吃不準那封急報說王上到底怎么了。
南景開口:“黑若。”一道身影飄飄而至,跪在地上。
億嘉睜大了眼睛,這人怎么無聲無息的,他正要開口,卻聽見南景說:“去找二殿下,他身邊跟著黑離,找到了讓二殿立刻去雍城,王上病危,危在旦夕,立刻出發,不可耽擱!”說道最后,他幾乎是聲色俱厲。
黑若幾乎是瞬間就消失在了南景眼前。億嘉冷汗直冒,王上出事了!
南景無暇再顧億嘉,他大步奔向怡安宮。
南如遇此時正窩在怡安宮和王后說話,南景奔進來時,她有些發愣:“大哥?你怎么…”一道喑啞的聲音響起來:“母后,小妹,父王被刺,危在旦夕。”
南如遇經年之后響起來,依然沒有聽清那時的南景到底說了什么話。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天崩地陷,舉目無光。她強笑著:“哥?你再說什么?我沒聽清。”
“當啷”一聲,是茶杯打翻的聲音。王后顫抖著唇:“阿景,你快先去,我和如遇馬上就來!”
南景突然覺得喉嚨被什么塞住,他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一滴淚重重砸到地板上,他一躬身,轉頭飛奔出了怡安宮。
來回過程竟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南如遇眼眶已經紅了:“娘!娘!他在說什么啊!他說爹怎么了!”王后的淚如串珠滑下,她一把摟住南如遇,察覺到了她重重顫抖的身子,王后拍拍女兒的頭,輕輕地道:“不怕,如遇,不怕,快去換上你的騎裝,我們去見你的…父王。”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朝野上下,甘府,甘凌手重重一抖,滾燙的茶水盡數倒在了身上。他慢慢閉上了古井無波的眼睛。
南景一人一馬,一路上不敢停歇,終于趕在第二日霞光未盡的時候踏進了雍城關。老舊的宮殿像是承受不住南景沉重的步伐,發出顫顫巍巍的嘆息。霞光未盡,而南程王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他趴在床榻上,像是一具沒有了呼吸的尸體。南景見狀,心頭猛然一縮:“父王!”聲音之大,震耳欲聾。
南程王慢慢抬起了有千鈞重的眼皮,他在模糊的白光里看見了他的庶長子,南景。他又努力往后看去,卻是空無一人的宮室了。南景的淚一顆顆砸下:“父王…我已派人去尋如風了,母后和如遇馬上就會來…父王…爹!您在等等他們吧!爹…”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南程王笑了,勉強撐起一點點嘴角:“景兒,我死后,立如風為太子!你可明白?”油盡燈枯的老人此時卻盯著跪在榻邊的長子,凜冽而厚重。
南景重重叩頭,一聲沉悶的“咚”聲回蕩在殿內:“父王!南景明白!”
“你…發誓!”
“父王在上!南景此生愿輔佐太子殿下,絕無二心,此生不悔!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不得好死!”一滴淚順著眼尾落在了無人知曉的角落。他喉頭滾動,像是咽下了所有難以言說的委屈和痛苦。南景深知,他不是為君王的材料,但卻也無論如何想不到,會被父王逼著立下如此重誓!父王…難道您是這樣防備…我嗎?
南程王吐出了一口濁氣,咳嗽數聲,道:“阿景,我怕是等不到他們了。”
南景大慟,來不及去想別的,他抓住南程王垂落的手:“父王!您在等等,再等等!母后馬上就來了!”
南程王的雙眼漸漸模糊起來:“告訴如風,不必…不必太過勉強…還有阿英…阿英…”話音未落,那只曾經握著紅纓長戟的手驀然垂下,再無聲息。
南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父王!父王!”他驀然僵住了,而眼淚卻像是沖破了囚籠枷鎖,滾落出來。
雍城殿外,一大批大夫醫官,年輕的年老的,都在殿外惴惴不安。里面太靜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光景。料峭春風吹過,后背的冷汗貼住了身子,帶來一股惴惴的寒氣。里面那位可是兇名在外的公子景,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公子景啊。相比之下,那位容貌毀絕的二殿下倒也還算溫和。
霞光涌動,不一會兒就靜靜落在雍城山后了。夜色無垠,而油燈已盡。
南景默默地跪在冰涼的石板上。他像一尊冰冷的石塑。
門被“哐當”一聲打開,他靜靜地回過頭去,喑啞的嗓音簡直令人不忍卒聽:“母后…”
而尚在遠處的南如風像是似有所覺一般,他的心驀然一痛,不由得彎下身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