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冰冷,像是又回到了寒風肆虐的時節(jié)。街上,官道上都鮮有行人,山里也是一片寂靜。唯有呼呼而過的風響徹在縹緲的天地之間。
浩浩湯湯的一支隊伍漸漸地從遠方走來,馬蹄上裹著厚布,人們穿著厚重的甲胄。比眼睛更先聽到的是回蕩在漫天之間的喪樂“人生在世,水上浮萍。哀哀我王,昔昔我柳,春花秋月不長久,人緣已盡結發(fā)難流。山中無有千年樹,人間哪有百歲郎。嗚呼哀哉,我王終去。西行之路水長流,桃花歌盡笑微風。天上有那一壇酒,忘卻人間萬古愁。”
德也輕輕地跑到最后面,他四處尋著,不一會兒確定了人,稍稍一猶豫,還是快步走了過去:“您就是季先生吧。”
季明庭那日跟著南如風千里奔襲到了雍城,便待在了雍城殿的外殿,知道今日出殯,他一直沒有見過南如風。
他微微頷首:“我是。”
德也連忙一躬身:“季先生,二殿下囑咐我來服侍您。二殿下還說,王上故去,事多又繁,有怠慢先生之處還望先生見諒。”
季明庭嘆了口氣:“不會。你替我轉告他,望他注意身體,節(jié)哀。”
德也微微鞠躬,退下了。
如此,便又走了兩天。南如風枯坐在馬上,竟像是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了。南景開口:“二弟,你可要振作起來,南程還需要你來撐著。”
南如風勉強一笑:“大哥,不必擔心我,我只是想到了我去中魏前,和父王的最后一面,”他看著南景,眸中全是慘痛之意:“當時…我還不知道是最后一面。”
南程國喪的消息早已傳遍中原各國。而南程兩位殿下誰會繼任王位,這個問題博來很多關心。中魏王一日閑聊時,問起魏冉:“王弟,你倒是說說,這南程到底是大殿繼任還是那次我們見過的二殿啊?”
魏冉嘿嘿一笑:“自然是他們大殿啊。那個二殿下啊臉上紅斑可怖,便這一條就能阻了他登上王位那條路。”他眼珠一轉,實在忍不住了:“王兄,你可知南程王為何突然崩逝?”
中魏王搖了搖頭,他想了一想:“難不成…是你?”
魏冉笑瞇了眼睛:“王兄啊王兄,知我者王兄也!”
中魏王皺了皺眉頭:“你怎的這么膽大啦?南程剛剛割予我們兩地,算是了結之前的仇怨,你你你你何故命人去刺殺那南程王?非要再生事端?這樣好不啦?”
魏冉站起身來,繞道中魏王身后,替他捏肩:“哎呀王兄,有什么可擔心的?南程王一死,南程受此重創(chuàng),還有什么國力戰(zhàn)力,只能選擇安安生生的窩在那點地方了,這樣我們既沒有后顧之憂,便可騰出手來逐鹿中原,這難道不好嗎?”
魏冉言語悠悠,說定了中魏王的心。
而北燕太子宮內,燕隋然深深皺眉:“先生,南程國喪,你覺得誰會稱王?”
申楨柏捻起一枚棋子:“據(jù)我所知,南程大殿下南景,常年征戰(zhàn)沙場,南程王并沒有讓他繼任的意思,倒是那個二殿下南如風,這些年來關于他的傳言不過是臉上紅斑,僅此而已。倒是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
燕隋然追問:“中魏大宴之時,先生也都見過那南如風,太過謹小慎微,即便繼位,也不過是一個守成之君罷了。不足為懼。”
申楨柏搖搖頭:“殿下您也藏著拙,那位又為何不能呢?”
“先生是說,南如風不容小覷?”
申楨柏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此時的丹陽城門外,所有的臣子們都身著素衣,打著寒噤站著準備迎接歸來的君王靈柩。甘凌摸著灰白的須發(fā),輕輕嘆息:“南程要變天了啊。”
沉默的隊伍慢慢走到了城門前。甘凌領著眾臣下跪迎接:“殿下。”一時沉默,只因他也不知道這時該說什么祝詞。刺殺之事天下罕有,各國都崇尚君子之風君子之義,這種暗地里下黑手的事令人不齒。奈何,一代雄主南程王就倒在了這上面。
南城國內,他們世族雖與新派勢不兩立,但是也只是如此。他一直堅定,他們不過是政敵而并非仇敵。以他毒辣的眼光來看,此時的中原各位君王,只有北齊王還能勉強與南程王一搏。其余的皆是泛泛之輩耳。奈何,世無可料,天道有命啊…
此時,出了南景和南如風,沒有人知道南程王到底立了誰。長兄為尊,南景掃了一眼甘凌,沉聲說道:“起來吧。”
一眾臣公在冷風中抖抖瑟瑟的站起身來,只聽隊伍中一人喊道:“靈柩起!太阿塬!”太阿塬是南程歷代君王的陵寢。他們又側過身來,深深叩拜,直到這送喪的隊伍漸漸遠去。甘凌站起身來,一抖袖袍:“都散了吧。”說完,淡淡的便要回去。
公叔亭快走幾步:“上大夫,臣有要事,還望細談。”
甘凌看了一眼他,公叔亭連忙快步跟上。
季明庭跟著隊伍一直走到了丹陽城,德也便攔下了他:“季先生,您便不用跟著去太阿塬了,那里是歷代王上的陵寢,按舊例,您是不能去的。”
季明庭抬起眼眸,看著最前方那個在馬背上身著素衣的南知許,輕輕嘆了一口氣。他轉頭看向德也:“我從沒來過丹陽,這種時候,我也不便直接入那客卿所。”
德也急道:“那怎么行,二殿下囑咐我,一定要安排好您哪。”
季明庭止住了他的話:“不必,我知他何意。你們二殿下若是回來問起我,便直言以告就行,我就在丹陽城走走,客棧即可,不必勞煩。”
德也見無論如何勸不動他,也就罷了。只得一個人回宮去了。
季明庭緩緩走在這座王城內。南程國不小,但是地廣人稀,國力疲弱。他自有記憶來,便認為中原風物開闊,思想豐富,士子之間都是才力的碰撞。自然而然的忽視了處于偏僻之地的南程,自然的,他也從沒有接觸過南程人。
這段時間以來,他卻對這里有了新的認識。民風淳樸,熱情開放,但是有骨子里流淌著的冷酷和嚴厲。這座古樸而嚴謹?shù)暮谏醭蔷褪亲詈玫捏w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