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媽媽電話之后，程功拉上窗簾，窩在沙發上小憩了一會。
然后被另一個電話吵醒。
“喂，程老師，我是葉紅霞。”電話那頭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擔憂，“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程功眼睛似睜未睜地，含糊地應了一句。
“我吵醒你了嗎？”葉紅霞聽出了他聲音里濃濃的睡意，頓感十分抱歉，“對不起，你要不要再睡一會，我過會再打來？”
“已經醒了。”程功揉了揉眉心，站了起來，“在做什么？”
“啊？我、我在看書呢。”程功聽到電話那頭沙沙翻書的聲音，“李煜的南唐詞集。”
“讀到哪一句了？”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傷春悲秋起來了？”程功啞然失笑，“二十多歲的年紀，算算半生也未過，什么事情如流水流走了？”
“只是……覺得有些不真實……”葉紅霞手指輕敲著書頁，“程老師，我們才認識一個多月……”
“葉老師，你這個叫婚前恐懼癥。”程功笑著搖了搖頭，“我也覺得婚期太趕了，你若是不放心，我再找苑校長談一談，時間由我們自己來定。”
“不，程老師，我不是不放心你。”葉紅霞忙搖頭，“我也不是覺得婚期太趕了，就像你說的，如果我注定會成為你的妻子，那么早一天晚一天結婚又有什么要緊呢？”
“那……晚上我請你吃飯吧？地點你來定。等把那美食珍饈沉甸甸地落了肚，你就不會覺得萬事如流水了。”
“好吧，不勝榮幸。”葉紅霞把書合上，又說道，“程老師……翠翠的事情，我聽說了，她現在還好吧？”
“嗯，沒事，她還是小孩子心性，過兩日便好了。”程功說著瞥了一眼臥室的門，那里靜悄悄的，還是沒有動靜。
“需要幫忙嗎？我在公安局有認識的人，可以幫著打聽一下。”
“不用了。”程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會處理好這個事情的。葉老師，晚上見。”
“程功！”見程功要掛電話，葉紅霞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我是真心想幫你，翠翠那孩子我也教過她一學期，她和蘇城的事情，我也多少有些耳聞。這次的事情，但凡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你一定要開口。”
“王興現在在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二樓204病房，聽說人已經醒了，具體傷勢如何要等驗傷結果出來。”葉紅霞頓了頓，“這事，如果能取得當事人的諒解，那蘇城就還有轉圜的余地。”
程功有些回不過神來，“葉老師，你……”
“你們什么時候過去，我陪你們一起過去。”葉紅霞笑了一下，“程老師，如果我這樣做，能讓你稍解愁緒的話，那我很愿意效勞。”
“好吧，等翠翠醒了，我給你打電話。”
程功話音未落，忽聽臥室門“嘭”地一下打開，程翠翠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我醒了，哥，我醒了，我們出發吧！”
“你先去洗個臉。”程功瞧見她滿臉干涸的淚痕，烏一塊白一塊，像只小花貓一樣，不由得無奈地說道。
“好！我這就去！”她又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在客廳轉了半天，才堪堪找到了洗漱間。
程功回過頭來，對葉紅霞說道：“我們馬上過來，麻煩你稍微等我一下。”
“誰？”翠翠含著滿嘴的牙膏，又從洗漱間探出頭來，“我們還要去見誰？”
“你嫂子。”程功心情大好，也不再避諱。
“哪個嫂子？新嫂子還是舊嫂子？”
程功放下手里的座機，背著手慢慢地踱到洗漱間門口，然后伸出手在翠翠凌亂的發間揉了揉。
“新嫂子，也是舊嫂子。”
“誒？”
“翠翠啊，你哥哥我……好像戀愛了……”他的眼神開始迷茫放空，思緒已經飄到了渺遠的天際。
“噗！”程翠翠正在咕嘟咕嘟地漱著口，這時一下子全吐了出來。
“唉，單身二十八年的老男人，終于等來了自己的第一春……”翠翠笑得眉眼彎彎，“這事，嬸嬸做的地道！卻不知是哪家的好花瞎了眼，偏要插在你這牛糞上！”
得，這已經是第二個覺著自己配不上葉紅霞的了。
程功瞪了她一眼，拽著她往外走，葉紅霞已經等在了樓下，見他們下樓，迎了上來。
“葉、葉葉老師！”翠翠驚得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怎么是你？”
葉紅霞自然而然地上前來，牽起她的手，笑道：“你也可以叫我嫂子。”
程功一攤手：“她剛才說你是那天邊丁香花，我是那池底老牛糞。”
“哈哈！”葉紅霞捧腹一笑，“說得倒也不錯，還是翠翠眼光獨到。”
“呃？”程功告狀不成，反倒被將了一軍，只好將氣撒在翠翠身上，他按著翠翠的頭給葉紅霞鞠了一躬，“叫嫂子。”
“嫂子好！”翠翠吐吐舌頭，笑嘻嘻地說道。
“嗯，翠翠好。”葉紅霞一面領著他們往車庫走，一面說道，“走吧，醫院那邊我都打點好了，不會有人攔我們，進去之后，先道歉看看，如果他開價，我們盡量不往下還，只要能把人救出來就行。”
葉紅霞大學一畢業就買了車，純黑色的寶馬，只是平日里上班不怎么開，也就像這回這樣的急事才動用。
程功下意識便要往駕駛座坐，卻被葉紅霞一把攔住：“你的傷還沒好，我來吧。”
“你受傷了，在哪里，嚴不嚴重，怎么都不告訴我？”翠翠一下子急了，從后座探頭上來，“都怪我，你都受傷了，我還大晚上的叫你過來，哎呀，我真該死！”
程功摁著她的頭將她摁了回去：“坐好，系好安全帶。”
“沒事兒，翠翠，你不用擔心，昨天我們已經去醫院看過了。”葉紅霞接口道，“不過，程老師，一會去了醫院，你要不要也去找個醫生看看？你的傷口也該換藥了。”
“嗯。”坐進車里的那一瞬間，程功好像一下子萎靡了下去，聲音低低地應了一聲。
車里一片靜默，半晌，程功突然又開口問道：“翠翠……這事，你要跟你爸爸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