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一園內,蔡氏正坐在正廳內太師椅上,屋內爐火燒的旺旺的,炭火盆通身都是藍青色的,精雕細琢,卷云勾勒,且周圍由網罩組成,不時有火星子從炭盆里蹦出來,將這個屋子燒的暖暖的。
葉府奴仆都知當家主母怕冷,這些丫頭心思活絡,早早的就將一切備好。
而此時蔡氏并未立即休息,將澄一園中所有的丫鬟都叫到了院子里,她一身雪白的貂皮裹在身上,手中捧著暖爐,額間帶著一條抹額,中間鑲著一顆紅色的寶石,用金線繡成的花紋也能瞧出價格不菲,靜靜的坐在那里,雖未開口,卻讓人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見眾人已經全部到了,蔡氏的聲音緩緩響起,溫柔中卻夾雜著一絲冷漠道:“前日誰曾隨著小姐出去的,都站出來。”
那些奴仆肉眼可見的分成了兩部分,十安那日帶出去的人不是很多,除去一等丫鬟露珠和菁草,就是四位二等丫鬟了。
四位小丫頭互相看了看,而后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請罪,希望夫人息怒。
屋外大雪紛飛,院子里跪滿了奴仆,鵝毛般的雪花緩緩的從空中飛舞飄落,院子中的奴才們卻被凍得瑟瑟發抖,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雪花打濕,雪花堪堪的落在身上,竟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
此時澄一園上下燈火通明,院內小廝舉著火把,屋內的燭光在搖曳著,隱隱能瞧見葉夫人風姿綽約的身影。
良久,只見王嬤嬤從正廳里走出來,昂著頭指著四位丫頭道:“原本就是你四人失職,未曾看好小主子,險些釀成大錯,夫人心善,沒有亂棍打死你們已是仁慈!”
王嬤嬤招呼門口的幾位粗壯的大漢前來,直接把他們拽了起來,而后就見王嬤嬤轉身道:“丟出府去吧。”
四位丫鬟這才意識到什么,掙扎著擺脫大漢,苦苦哀求著:“夫人,奴婢知錯了,您就饒了這一次吧!夫人!”
大漢被那尖銳的聲音吵得有些不耐煩,直接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塊布塞到了他們嘴里,這一下算是徹底安靜下來,就被拖了出去。
而身上的衣物因是葉府賞賜的,也被扒了下來,四個人團團抱住似乎想取暖。
他們這些丫頭都是被父母賣到了富貴人家里,而因葉府是書香門第,待下人也十分寬厚,滋潤日子過的習慣了,有時他們較之那些普通門戶的小姐都要威風三分,如今夫人將他們丟出府去,自然不愿意。
王嬤嬤看了看另一部分的丫鬟厲聲道:“看見她們四人的下場嗎?如若還有人不安生,一旦被嬤嬤我,或者夫人發現,你們的結局就不只是被扔出府那么簡單了,聽到了沒有!都長點記性!”
“下去吧!”眾人跪了半個時辰,膝蓋早已麻木,一個個的呲牙困難的起身,互相攙扶著離開,院子里卻只留一人在那里跪著,她跪的筆直,卻舉止端莊,凸現著傲氣,倒像是個官家小姐般。
雖已然是狼狽不堪,頭發被雪花打濕,卻還是一動不動,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梳著簡單的雙環髻,如凜冬傲雪下的紅梅一般,王嬤嬤有些好奇撐著傘從臺階上下來問她:“小丫頭怎么還不回去!”
那姑娘這才將頭抬了起來,一雙美眸看向王嬤嬤,深深的朝王嬤嬤行了一個大禮后,她說:“王嬤嬤,奴請求見夫人一面,望您通融。”
王嬤嬤表情了然,原以為這丫頭有什么要緊的事情稟告,見夫人?她上下的打量了一番這位姑娘,身上補丁頗多,這面料也是幾年的,蹙眉道:“如果是有丫鬟欺負你了,去找任總管,夫人不會見你,快些回去。”
那丫頭卻異常執拗,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求您,讓奴見夫人一面吧。”
王嬤嬤見她這樣,也有些不忍心,回頭望了一眼正廳里屏風后的蔡氏,正欲開口,只聽一道冷冷的聲音從里面傳來:“讓她進來。”
那姑娘面上閃過一絲驚喜,也不顧自己已經跪了許久,起身的一刻險些跌在地上,待她將臉上的雪水擦干凈時,一張俊俏清秀的臉露了出來,雖面容陌生,卻覺得這氣質頗為熟悉,一時想不起來。
她屈身向王嬤嬤表示感謝,跟在王嬤嬤身后,道:“隨我來。”
一進屋內,只覺暖氣撲面而來,混雜著上好的香料,異常熟悉,她的眼眶頓時有些酸,卻將感慨的心思生生的壓了下去,而后掩去自己方才的失態,更加恭敬。
蔡氏正在品茶,似乎茶水有些燙,不停的用蓋子撥著茶葉,卻并未看向她,見那丫頭有些失神,王嬤嬤輕咳一聲提醒她。
她晃過神道:“夫人,奴叫棉木,乃是東院的粗使丫頭。”
“東院?夫人這次叫的是澄一園中的丫鬟,你一個東院粗使丫頭跑過來湊什么熱鬧。”王嬤嬤打斷了棉木的話,瞬間臉色有些難看,如今大房做出的那些事情,他們心中明白的很,這次打發出府的四個丫頭,也是因跟東院的關系好,才趕出府去。
蔡氏示意王嬤嬤退下,被棉木的話挑起了興趣,微微一笑,看著十分溫柔:“哦?那么,你跑到澄一園來見我又是為了何事?”
“奴本只是一個身份低微的粗使丫頭,昨日也隨著大小姐去了八角亭池邊......”
“所以呢?”
忽而,棉木請罪道:“冰面裂開并非偶然,因為......因為就是奴早在二小姐來之前就動了手腳的!”
“什么!你再說一遍!”蔡氏斥責道:“你可知污蔑小姐的后果!”
棉木額間的汗隨著臉頰滴在地上,她道:“奴知,但,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請夫人明鑒!”
而后她頓了頓又道:“奴身份低微,又十分低調,大小姐正是看上了奴婢這一點于是要求奴婢夜晚在冰面動了手腳,而奴婢此次前來告知夫人,則是因奴婢方才死里逃生,希望夫人能庇佑一二!”
說罷,她撩起自己的袖子,只見白皙的手臂上呈現青紫狀,而脖頸上仔細看也有一道紅印,她懇求:“夫人,奴自知命輕賤,可奴卻是被迫做此事,希望能得夫人垂憐!”
蔡氏遲遲沒有出聲,雖面色閃過一絲憐憫,但卻并未出聲挽留她。
大廳內眾人皆屏息靜氣,而棉木則呈絕望之色,面如死灰般的跌坐在毛毯上,看上去十分悲涼,蔡氏思量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棉木姑娘先退下吧,容我想想。”
棉木謝過蔡氏后,垂著頭走出了大廳,誰知面前有人持著燈籠踏雪而來,她緩緩抬頭,面色一喜,竟是二小姐葉十安!她披著發疾步走來,與棉木擦肩而過時她道:“別怕,我救你。”
.......
十安是被嘈雜聲吵醒得,露珠這幾日一直貼身照顧十安,每晚就睡于十安的塌下,見她起身才道:“小姐莫生氣,夫人在整頓內院,一會兒就結束了。”
“整頓內院?”十安反問道,這個時候整頓什么,她有些埋怨的看向前院,松了口氣向露珠道:“罷了罷了!我睡不著,不如就去前院看看。”
露珠有些擔憂道:“小姐,您如今身子剛養好,這外面風雪大,小心傷了身子,不如就別去湊熱鬧了......”
“不,我想去看看。”
剛走出廂房,誰知十安就遇到了棉木,那張陌生卻又十分熟悉的臉。
前世,她嫁進陸府后,因到了父母忌日,于是乘著馬車前去京中的雞鳴寺為父母燒香拜佛,路途中偶遇打完勝仗回京的飛禾將軍。
旁人都退居兩旁,十安出于好奇卷起車簾也探出頭看這位傳說中大魏第一個封侯的女將軍,她一身戎裝英姿勃發,內著大紅袍,外披獸面吞頭連環鎧甲,手中持著一把紅纓長槍,座下一匹汗血寶馬,可謂是巾幗不讓須眉。
可十安在看到那飛禾將軍的臉時卻僵在原地,這張臉她再熟悉不過了,就算時隔多年她也能一眼瞧出,這不是顧池魚又是誰!
顧池魚,顧太師之孫也,十安幼時最好的朋友,而在她十歲的時候顧家卻因顧太師得罪了蔣太后而被滿門抄斬。
她自小文武雙全,尤其是那一手的花槍耍的由是妙。
她有些驚喜的從馬車上下來,朝著行隊前方的女子用力的擺擺手,可人群擁擠,哪里能看見躲在人群中的十安呢?
而池魚得知她已經嫁為人婦時,修書一封遞到了十安手上。
這才知曉池魚就是當初那個她從翠菊手下救出來的粗使丫鬟,棉木。
她在信中頗為感慨就算十安未曾認出當年喬裝打扮的她,卻也還是會奮不顧身的來救她。
記得那時棉木被打的奄奄一息,渾身都是傷,她恰巧路過,見這丫頭著實太慘,問道:“這丫頭犯了何罪,要這般嚴懲?”
翠菊道:“二小姐,這死丫頭手腳不干凈,竟然偷了大小姐最喜愛的那支珠花,這才收拾她讓她長點記性。”
“罷了,你們既然已經出了氣,就放過她吧,本小姐將她趕出府就是了。”
翠菊等人礙于十安身份,只好作罷,十安知曉翠菊這人囂張跋扈,而葉青性子溫婉,也不怎么管,于是這些小丫頭就慘了,十安吩咐露珠給了棉木一些銀兩,又為她安排了一個住處,這件事才算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