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慕容決的回答干脆利落,王始差點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
“我會挑水、砍柴、做飯、洗衣、騎馬、打架、偷東西。”慕容決瞥了眼王始身側的家丁們,下巴高高抬起,似乎是在炫耀著什么。他伸出指頭在家丁面前掃過一圈:“尤其是打架,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王始支著下巴打量慕容決,并未說話。
慕容決被她這么一盯,覺得不被信任,也惱作起來:“剛才巷子里——那是我讓他們的。”
“行吧。”
眼見面前的女子滿面勉強,慕容決卻沒有在意。他太潦倒了,終日里流浪街頭,過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生活,如今有人愿意收留,即便是一萬個勉強,于他而言都是不勉強。
慕容決趁熱打鐵:“那月銀有多少?我一個頂他們十個!”
“沒有月銀。”王始心中一陣嘀咕,最后得出結論:“但是包食宿。”
“成交!”
王始望著他臉上熙和溫暖的笑,那笑面里干凈純澈得不沾一點灰塵,心中不免感慨萬千。如果他真的是慕容決,那本該在草原上縱情馳騁的男兒,如何會滾落到泥沼中去呢?
暮色已經降臨。
家丁們詢問王始是否回府,他們好向成王復命。王始左思右想,心知魏珩素來好脾性,但凡是她的請求,必定不會不聽。可這唐突帶一個陌生男子進去,又是邋里邋遢渾身發臭的流浪漢,著實不合禮教。
于是她便打發走了家丁,讓人將她收丁一事告知了魏珩。之后便帶著慕容決找到一家邸店,讓他進去洗漱一番。
“阿妹,我好了。”
王始坐在邸店客房的茶室里,斜斜趴在扶手上,百無聊賴地逗弄著假池里的小魚。慕容決神清氣爽地出現在眼前時,王始差一點沒認出來。
“你過來,坐在這兒。”
初初一見,她誠然有些失神。不可否認的是,先前她腦中一熱收留他,有五成的原因是他與兄長神形相似的樣貌。而另五成,是存著寧可錯殺不可放一的執念。
慕容決很聽話地坐在王始的對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面,看起來興奮不已。
“我既已收留下你,你需如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慕容決?”
“是!”
王始壓低了聲音,“你從匈奴逃亡過來?”
“是!”
“那你對赫連暢……是什么態度?”
“他從小看著我長大,人人見了都會怕他兇悍,我也怕。”
“他難道沒有做對不起你們慕容氏的事情嗎?”
慕容決搖了搖頭,反問一句:“這和我們眼下有關系嗎?我餓了,阿妹可有飯吃?”
王始沒說話了。她腦中靈光一閃,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怪就怪在她的視野太廣闊,她先是偷聽到了赫連暢的離間之策,再是見到席桌上的宗陵,托她上一世的經歷,“預知”這宗陵是太子的人。這才得出結論,慕容育之死是赫連暢在背后通敵出賣所致。
可這件事,就連匈奴的大單于都不知道,慕容決都已被通緝多年,也可能毫不知情啊。
“阿妹?”
王始抬眼笑笑,再沒追問了:“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
第二日。
王始說要帶慕容決去一個地方。他們退了邸店的兩間客房,從城北出發,一路向鐘山走去。
“阿妹,到了嗎?”
慕容決的雙眼被黑色布條遮住,他一手抓著王始遞過來的牽引繩,一手握著長樹枝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摸索走著。
“還有很長一段路。”
過不一會兒。
“阿妹,到了嗎?”
“還沒到。”
又過了一會兒。
“阿……”
“沒到!”
王始被問得不耐煩了,索性厲聲搶答一句。此后慕容決也很是乖順,再沒多作聒噪了。
現在是白晝,群狼潛伏時少有出動,他們此行也相對安全些。已經走過一個來回的王始對這條路很是熟悉,憑著記憶,再耗些腳程,他們很順利地走在了通往燕王宮的地道上。
“你先在這兒坐著,乖乖等我。”
王始停在甬道盡頭的墻邊,解下遮在慕容決眼上的黑紗,將她輕輕按下。
眼見他溫順聽話的模樣,再想想昨夜至今他都未做什么出格的舉動,對她唯命是從,久懸不安的心也稍稍放下一些。于是她轉身摸索,輕輕推動墻體,昏暗的甬室內瞬間漏進一道光來,她做足了心理準備,從那墻縫間探出一個腦袋。
大殿無人。
她束手束腳地側身走出甬道,環顧四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幽香。殿內的物品陳設擺放皆是干凈整潔,就連筆架上的狼毫,都是由粗到細依次整齊地并掛著。
她從正殿向外走去,遠遠瞧見側殿的殿階上仰靠而坐的拓跋邕。他一襲褻衣,青發散墜,一副慵懶之態。
正陽偏西,日光越過宮檐斜斜打在殿階上,恰好在拓跋邕的身上分出了陰陽兩割。他的五官深刻分明,沐浴在暖陽下時,那雙極盡收斂的瞳孔癡癡望著天頂,好像在奢望著什么、向往著什么。
他那如玉如琢的側臉在陽光的照耀下漫射著說不出的寧靜俊朗,與下身的陰翳形成對比,像極了在暗無天日的囚籠中拼命爭求光明的……
誰呢?
她曾活過二十余載,可那二十余載的生命中,沒有一刻不在囚籠里。從小在府上,她便不被輕易允許出門,被教育不得拋頭露面。后來嫁進后宮,又囿于那一方高高的宮墻。
不論是府邸中的青瓦白墻,還是浩浩巍峨的宮城之圍,她也都曾如此一般,曬在為數不多的陽光下,渴望著籠圈之外。
唯一不同的是,彼時的她只是一昧地妥協,像只金絲雀般安養籠中,供人觀賞逗弄,久而久之,也不知天地何在了。而他不一樣,他像是只困獸,滿目里都是沖破桎梏的嘶吼掙扎和遨游四海的野心不羈。
她盯得入神,渾然不只拓跋邕的目光何時開始已經投向了她這邊。
他動了起來,將身子側向王始的方向,以手支頭,斜斜睨著她。
王始這才回過神來,清醒掙扎一番,極不自然地擰過頭:“有筆大買賣,做是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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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因果,大抵這拓跋邕開疆拓土建立北周,機緣在此了。”
——市井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