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崩塌的冰獄,踏過被魔血與污穢毒瘴浸染的焦黑山林,十數日的亡命跋涉,每一步都踩在絕望與希望交織的刀鋒之上。躲避著郝濟世殘留的劇毒陷阱,提防著陰影中影魔無形的窺伺,當那座接天連地、亙古蒼茫的巨岳終于如同神祇的脊梁橫亙于眼前時,元老頭和元老太再也支撐不住,如同被抽去骨頭的皮囊,癱倒在冰冷的砂礫地上,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酆興華背上依舊昏迷的石頭,拄著一根焦黑如炭的枯枝,每一步都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被山風吹散。胸前的傷口早已崩裂,淡金色的血液浸透了襤褸的衣衫,在身后拖曳出斷續的暗金色痕跡。他的臉色灰敗如墓中枯骨,唯有那雙深陷的眼窩中,燃燒著兩簇名為“昆侖”的火焰,死死釘在前方——那并非凡俗意義上的山門。
昆侖山門,乃是兩座高聳入云、形如巨劍指天的巍峨雪峰,對峙形成的天然隘口。隘口之前,鋪陳著一片浩瀚無垠、望不到邊際的礫石荒原——葬劍荒原。這里是昆侖劍冢的外圍,是萬劍的埋骨之地,亦是劍魂永恒的安息之所。
荒原之上,無草無木,死寂得令人心悸。只有無數斷劍殘兵,如同戰死士兵未曾倒下的骸骨,或斜插、或深埋、或半露于冰冷的砂礫之中。它們形態各異,銹跡斑駁,有的只剩下半截劍身,有的劍柄早已腐朽,有的甚至只是一塊蘊含劍意的頑鐵。然而,每一柄殘兵之上,都縈繞著未曾消散的意志——或凌厲如九天罡風,或悲愴如寒夜孤鴻,或孤傲如絕巔青松!億萬道殘存的劍意,匯聚成一片無形卻沉重如山的鋒銳威壓,籠罩著整個荒原。
僅僅是踏入荒原邊緣,那股無形的、仿佛由億萬細小劍氣構成的威壓便如狂潮般撲面而來!空氣變得粘稠而鋒利,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無數冰針,切割著脆弱的肺腑,刺痛著搖搖欲墜的神魂。元老頭和元老太瞬間感覺肩頭壓下萬鈞重擔,胸口窒悶欲裂,連抬腳都變得無比艱難,臉色煞白,只能徒勞地喘息。
“把…把石頭給我…”酆興華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他艱難地從元老太冰冷的懷中接過石頭。當石頭小小的身體緊貼他染血的胸膛時,那塊溫潤的碧玉玉佩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極其微弱地、如同沉睡生靈的呼吸般,閃爍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甸感傳來,石頭體內蘊含的“種子”與劍心之重,遠超他這具殘破軀殼的極限。
他深吸一口仿佛帶著鐵銹味的空氣,丹田深處,那點米粒大小、新生的玄冰真元被強行催谷到極限,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爆發出最后的光芒,毫無保留地灌注于如同灌了鉛的雙腿!
一步!
沉重的腳步踏入葬劍荒原冰冷的砂礫!
嗡——!!!
仿佛一滴滾燙的熔巖墜入萬載冰湖!
整個沉寂的葬劍荒原,瞬間被徹底驚醒、點燃!
無數插在砂礫中的斷劍殘兵,無論大小、無論材質、無論年代、無論主人是誰,都在這一刻劇烈地、瘋狂地顫抖起來!發出低沉、憤怒、如同億萬兇獸被侵擾了長眠的咆哮!銹跡斑斑的劍身嗡鳴不止,億萬道或強或弱、或銳利或厚重、或熾熱或冰寒的劍氣,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從每一柄殘兵之上沖天而起!它們在荒原上空瘋狂匯聚、盤旋,瞬間形成一片遮天蔽日、帶著毀滅一切非劍道氣息的恐怖劍意風暴!這風暴,是無數劍魂意志的本能排斥,是對闖入者身上沾染的郝濟世魔氣、影魔死氣的天然絞殺!
風暴中心,酆興華如遭太古神山的正面撞擊!護體的那層微弱玄冰真氣甚至連一息都未能支撐,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轟然破碎!無數道細密如牛毛、卻凌厲無匹的無形劍氣瞬間穿透他的身體!密密麻麻的血口在他身上綻開,淡金色的血霧噴灑而出!他悶哼一聲,膝蓋猛地一軟,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個人如同被折斷的蘆葦,眼看就要重重跪倒在萬劍的墳冢之上!懷中的石頭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撕裂神魂的痛苦,眉頭緊緊蹙起,發出一聲無意識的、痛苦的呻吟。
毀滅的風暴即將吞噬一切!
就在這千鈞一發、萬劫不復的剎那!
石頭胸前那塊緊貼酆興華胸膛的碧玉玉佩,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再是冰封萬物的幽藍,亦非毀滅的赤金,而是一種溫潤如玉、包容萬物、仿佛蘊藏著生命本源的柔和清輝!玉佩表面,“沙”與“雪”兩個古老的符文,如同被喚醒的日月星辰,清晰地浮現出來,緩緩地、帶著某種玄奧的韻律流轉不息!一股古老、尊貴、仿佛凌駕于萬劍之上、如同劍道源流般的浩瀚氣息,如同沉睡帝王的蘇醒,以石頭小小的身體為中心,轟然彌漫開來!
嗡——!!!
整個葬劍荒原億萬劍魂的咆哮,在這股浩瀚源流氣息出現的瞬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逆轉!那憤怒的、排斥的、毀滅的嘶吼,如同沸騰的怒海遇到了定海神針,瞬間平息!化作了震撼的、帶著難以置信的敬畏、如同億萬臣民朝拜無上帝王的嗡鳴!狂暴的劍意風暴驟然平息,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撫平。無數升騰到半空、蓄勢待發的劍氣,在空中詭異地停滯了一瞬,隨即如同被馴服的星河,帶著前所未有的溫順與臣服,圍繞著酆興華和他懷中散發著清輝的石頭,緩緩地盤旋、流淌、匯聚!仿佛在歡呼,在迎接,在守護它們失落的君王!
葬劍荒原的盡頭,那兩座劍形雪峰形成的山門隘口,在億萬劍魂的嗡鳴中,無聲地、莊嚴地向內洞開。一道純粹由凝練到極致的劍意構筑而成、散發著蒙蒙清冷光暈的階梯,如同自九天垂落的玉帶,自荒原的盡頭延伸而下,無視空間的距離,穩穩地鋪展到酆興華染血的腳下。
“走…快走…”酆興華強撐著最后一絲即將潰散的意志,喉頭滾動著血腥,用盡全身力氣嘶啞道。他抱著石頭,如同抱著最后的希望,一步踏上了那劍意凝聚的階梯。一股柔和而堅韌的力量同時托起了癱軟在地的元老頭和元老太,讓他們不由自主地緊隨其后。
劍意階梯盡頭,景象豁然開朗,卻又陷入另一種極致的冰寒死寂。
眼前,是一片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天池。池水并非流動,而是凝固的、如同整塊巨大無朋的藍寶石雕琢而成的——萬載玄冰!冰面平滑如鏡,倒映著亙古不變的蒼天流云,散發出凍結靈魂的森森寒氣。這便是昆侖禁地——洗劍池。
洗劍池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孤峰般陡峭的冰山。冰山之巔,一柄劍,靜靜地插在那里。
那劍,通體剔透,仿佛由最純凈無瑕的水晶凝鑄而成。奇異的是,劍身內部并非實體,而是封印著一片緩緩流淌的璀璨星河與一片旋轉不息、如同蘊含宇宙生滅的璀璨星沙!它無聲無息,卻仿佛是整座昆侖山的靈魂,是整個葬劍荒原億萬劍意的源頭與最終歸宿!劍柄古樸,劍格處兩個古老的符文若隱若現,散發著與石頭玉佩同源、卻又更加浩瀚深邃的冰魄氣息——昆侖鎮山至寶,與沙雪劍心同源而生的伴生神劍:“初雪”!
當酆興華抱著石頭,一步踏上洗劍池那光滑如鏡、寒意刺骨的玄冰池面邊緣的瞬間。
錚——!!!
冰山之巔,“初雪”神劍,驟然發出一聲清越悠揚、穿云裂石、仿佛能滌蕩三界塵埃的劍鳴!劍身內部封印的星河與星沙瞬間加速流轉,爆發出璀璨奪目的冰藍色神光!一道凝練如實質、純凈到不含一絲雜質的冰藍色光柱,如同跨越亙古的橋梁,自山巔垂落,精準而溫柔地將酆興華和他懷中的石頭,完全籠罩其中!
淬煉與反噬
浩瀚精純的冰魄之力,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甘霖,又如萬載玄冰融化的本源,瞬間將酆興華徹底包裹。這力量溫柔而磅礴,無孔不入地沖刷著他千瘡百孔的軀體。胸腹間猙獰的傷口傳來清涼麻癢之感,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生長、彌合;體內枯竭撕裂的經脈,被這股柔和卻堅韌的寒流溫柔地滋養、修復、拓展;丹田中那點微弱的玄冰真元,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貪婪地汲取著同源的偉力,迅速變得凝實、壯大,點點星芒在真元核心閃爍,散發出比之前強大數倍的凜冽氣息。
然而,當真氣洪流遵循本能,涌向道基最深處、那幾道因強借劍心寒力而撕裂的、如同深淵般的裂痕時——
嗡!!!
異變陡生!
一縷潛藏于裂痕最底層的、暗金色的流沙狀戾氣,如同被驚醒的太古兇獸,悍然反噬!它散發出灼熱到焚滅生機、又帶著絕對死寂的矛盾氣息,瘋狂地吞噬、湮滅著涌入的冰魄寒流!如同滾油潑雪!
嗤嗤嗤——!
酆興華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下,瞬間暴起蛛網般密集的暗金色石紋!那石紋如同活物,急速向上蔓延,所過之處,血肉生機被瘋狂掠奪、固化!他的右臂首當其沖,瞬間變得僵硬、冰冷、沉重,皮膚呈現出巖石般的灰敗色澤,仿佛正在被無形的力量強行轉化為石雕!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與石化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呃啊!”酆興華目眥欲裂,劇痛與死亡的恐懼讓他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他當機立斷,強行切斷與“初雪”神光的連接!
轟!
真氣逆沖!
“噗!”一大口暗金色的血液狂噴而出,濺落在腳下光滑如鏡的玄冰池面上!
滋——!!!
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聲響起!那蘊含著湮滅流沙之力的血液,竟將那萬載不化的玄冰蝕出數個淺坑!坑底,赫然殘留著數點細微如塵埃、卻閃爍著詭異暗金光澤的沙礫!更詭異的是,葬劍荒原邊緣,一柄半埋在砂礫中、銹跡斑斑的青銅斷劍殘骸,劍身竟與池面上那幾粒暗金沙礫產生了微弱的共鳴,發出蚊蚋般細微卻清晰的嗡鳴!
“石化?!是湮滅流沙的反噬!”酆興華心中駭浪滔天,瞬間明悟。強行借用沙雪劍心的極致冰寒壓制魔物,如同飲鴆止渴,終于引動了劍心另一面——那焚滅萬物、歸于死寂的“沙”之力的恐怖反撲!這反噬直指道基,侵蝕生機,將他推向石化的深淵!
“云哥哥?”一個帶著濃濃擔憂的稚嫩聲音響起。不知何時醒來的石頭,竟已掙脫了元老太的懷抱,赤著一雙小腳,踏著冰冷刺骨的玄冰池面跑了過來。小臉恢復了紅潤,烏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焦急,完全無視了酆興華手臂上那猙獰蔓延的暗金石紋和可怕的警告,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徑直探向那如同毒蛇般扭動的石紋——指尖觸碰!
嗡!
石頭胸前那塊碧玉玉佩上,“沙”字符文驟然亮起!不再是毀滅的赤金,而是流轉著一層溫潤如春日暖陽的金紅色光暈!
一股沛然莫御、蘊含著無窮生機的溫潤暖流,自石頭的指尖洶涌而出,瞬間涌入酆興華僵死的右臂!
奇跡發生了!
那蛛網般蔓延、散發著湮滅死氣的暗金石紋,遇到這股溫潤暖流,竟如同初雪遇到了暖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褪去!手臂的僵死感潮水般退散,血肉重新恢復了柔軟與生機!更不可思議的是,道基深處那股狂暴反噬、試圖吞噬一切的暗金流沙戾氣,竟也被這股暖流溫柔地包裹、撫平,如同暴戾的兇獸被馴服,暫時蟄伏了下去!
“沙…竟也能孕育如此磅礴的生機?”酆興華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恢復如初的手臂,又猛地抬頭,凝視著眼前懵懂卻蘊含著不可思議力量的石頭。一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識海中炸響:對抗石化反噬,駕馭沙雪雙力…真正的鑰匙,就在此子手中!
錚——!!!
仿佛在印證他的猜想,冰山之巔的“初雪”神劍,再次發出穿云裂石般的清越劍鳴!劍身內封印的星河與星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旋,爆發出更加熾烈的冰藍神光!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浩瀚的冰藍劍光,如同接引天梯,跨越冰池,直指站在酆興華身前的石頭!
與此同時,一個清冷、空靈、仿佛亙古寒冰碰撞、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的女子聲音,直接貫入酆興華和石頭的識海深處,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
“沙雪之心…三界將傾…時間無多…登洗劍臺…醒汝沉眠之力…”
轟隆隆——!
洗劍池中央,那座孤峰般的冰山,面對石頭的方向,山體轟然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縫隙之內,并非山石,而是晶瑩剔透、散發著至寒氣息的萬年寒玉!一道由純粹寒玉構筑而成的、閃爍著幽幽藍光的階梯,自裂開的冰山內部,向著冰池邊緣,向著石頭,延伸而下!
洗劍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