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進去了。”
里屋,女皇蓋著薄被躺在床上,目光平和地看著身邊的襁褓,嬰兒已經沒有再哭了,恬靜地酣睡著。
兩人急吼吼過來時,她也只是對著他們淺淺一笑,實在沒有多余的氣力。
成君坐在床邊,手輕撫上她蒼白的臉,輕聲道:“辛苦了。”
女皇微笑著閉上眼,靜靜感受臉上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溫度。
小二皇子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襁褓里皺皺的小猴子,再看向母親的臉,看向父親的臉,偏頭看梳妝鏡里自己的臉,然后繼續盯著那小猴子,心中百感交集。
女皇睜開眼,見兒子站在一米外一直盯著妹妹看,道:“小魚兒,過來摸摸她。”
小二皇子聽母親的話,走近一點,猶豫地伸出手,學著剛剛父親的樣子,手掌輕輕蓋到小猴子的側臉,碰到那嬌弱的皮膚,內心突然變得柔軟。
另一只手也輕輕蓋上去,兩只手就能把她的頭遮住大半,小二皇子捧著她的臉看,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鄭重其事地對父母講:“我會好好愛她,不會讓她受人欺負!”
兩位家長相視一笑,開始討論妹妹的名字,因為兒子叫沉魚,所以女兒就取名叫落雁。
雁見了,可能真的會落下來,小二皇子想道。
一覺醒來,對于夢到雁小妹這件事不是很意外,自從那天心悸后,每次睡覺必會夢到以前的事,像看電視劇一樣,覺得有趣的同時,也有一絲害怕,他懷疑不是偶然。
“平安,把丫鬟叫過來。”
他穿上女裝,扮成姑娘,重新走了一遍第一次心悸時的道路,又去了書院周邊晃了幾圈,一無所獲。
接下來的幾天,他夢到在他六歲時,平安被分到他那伺候;夢到他不喜歡暴力,完全不上武課,又因要保護妹妹,即使學得不好,還是節節都在;夢到雁小妹剛會爬,喜歡抓東西放嘴里的時候,一有時間便寸步不離地跟著她,不讓她去花園,怕她撿蟲子吃等等。
終于,夢里面的人物要換新了——三皇子生辰,邀請大家吃頓晚飯。
作為卞懷仁喜歡的姑娘、三皇子的徒弟兼好友,花枝自然也在邀請名單內。
辰時起床跑幾圈,完后泡個澡,吃了早飯看會兒書,吃完午飯小憩一會兒,穿上她最愛的鵝黃的裙子,打扮打扮準備出門。
這個世界沒有網絡,竇沉魚又一直不在家,連幻想愛情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就是學習吃飯睡覺、學習吃飯睡覺,活得不要太健康,要是她在現代堅持這樣生活,可能清大北華不是夢啊。
晚宴酉時半開始,花枝申時到達,府門大開著,有倆人前去通報。
跟著小廝,找到坐在石凳上冥想的三皇子,帶路的人微微頷首,悄聲離開。
竇云帆靜思冥想的時候,都會把人遣走,所以花枝沒有叫醒他,靜悄悄地坐到對面的凳子,撐著腦袋看他的側顏。
花枝只是單純地欣賞帥哥,沒有別的想法,但在別人眼中可不是這么一回事。
卞懷仁聽下人說花枝到了,現在應該在竇云帆那里打招呼,于是興沖沖地趕過來,遠遠就看見孤男寡女的倆人,姑娘含情脈脈地望著對面的公子,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甜蜜景象。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從竇云帆閉著眼睛,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郎情的......但是他說是就是吧。
卞懷仁心情郁悶,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又不甘心地轉回來,靠近到不易讓人察覺的距離,狠狠攥緊拳頭,忍住想把這幅“畫”撕碎的沖動,他倒要看看他們還能搞出什么名堂。
偶有下人路過看見那滿懷怨氣的背影,習慣性地無視,三皇子殿下孩童時期的好友喜歡偷窺別人這件事,府里已經人盡皆知了,而且三皇子殿下知道都沒說什么,他們自然也不會干涉他的癖好。
最多跟小伙伴們多嘴一句:那人又在偷窺咱殿下和花姑娘!
不知是被誰的目光“灼”到了,竇云帆一個深呼吸后睜眼,目視前方兩秒,轉頭看到花枝左手托腮,右手臂支起來,手掌張開小幅度晃兩下:“Hello。”
不知道她說的什么,看動作應該是打招呼,竇云帆沖她笑了一下,目光往上,看到一朵粉玉桃花木簪子。
“第一次看你戴上。”
花枝咧開嘴,避開他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上那朵粉玉桃花,道:“平時練武,戴上怕掉下來摔壞了,今天你生辰,我能放一天假,剛好戴上給你看看。”
花枝只是覺得,別人給你送了禮物,當然要在人跟前用一次,況且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簪子。
“對了,”不等人接話,花枝從袖袋里翻出一個小長盒,放桌上往前推一點,道:“這是師父的生日禮物。”
竇云帆挑眉看她,像是沒想到花枝會送禮物,饒有興趣地打開那盒子,里面放了一支刻有祥云的純白玉簪,拿起來仔細端詳一番......這樣一看,他送的木簪看起來豈不是很沒誠意。
“你快戴上,讓我看看!”花枝興奮道。
選禮物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還是給男性朋友挑禮物,難上加難。
思來想去,決定也贈一支發簪,但是人家皇子的生日禮物,總不能送得太便宜。
好在竇沉魚平時雖然不在家,但每月分給她的零花錢不少,她一直攢著沒怎么用,買了這支玉簪還能給她剩一點買零嘴的錢。
竇云帆聽話地取下頭上的簪子,把這祥云簪插上去,給她看了個后腦勺又把頭轉回來,用眼神詢問她的評價。
“好看。”花枝笑嘻嘻地點頭拍手
“你看到別人用著你送的東西,會很開心嗎?”竇云帆有些突兀地問道。
花枝理所當然地回答:“如果自己送的禮物被用上了,不就說明對方喜歡你送的禮物嘛,當然會開心啊。你看到我戴上這個發簪,難道心里沒有一點點高興的感覺嗎?”
竇云帆盯著那花簪沉默一陣,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認同地點點頭,又忍不住道:“下次我再送你個更好的。”
暗處偷窺的卞懷仁冷笑一聲,原本他和花枝兩人互相欣賞,又恰好都跟竇云帆認識,于是就想讓竇云帆幫忙牽線。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誰知道這竇云帆面上配合,暗地里把線拴自己手上了......行,算他咎由自取,信錯了人,靠人不如靠己。
不想再看那倆人你儂我儂的樣子,轉身拂袖而去。
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竇云帆看向卞懷仁剛才躲著的位置,喊一聲:“懷仁哥?”
又來?
花枝郁悶地順著他的叫的方向看去,沒有人,走過去看了圈,攤開雙手,回來坐好。
“師父,二皇子殿下今天是不是也會來啊?”
花枝說出“二皇子”這三個字,嘴角就忍不住上揚,表情期待又緊張。
看得出來花枝是真的喜歡他二哥,二哥也有可能對花枝有好感......懷仁哥知道了豈不是會很傷心。
暫且不去想這段三角戀,認真答道:“我給二哥送了請帖,但是不確定他會不會來。”
“如果二皇子殿下來了,師父能不能替我問問,他還要在大皇子那住到什么時候?”
申時末,大、二皇子聯袂而來。
竇沉魚坐著等了一會兒,就見竇云帆微笑著走過來,花枝略顯羞澀地跟在后面,眼神在他倆之間來回晃悠:這倆感情好像很不錯啊。
太久沒見過二皇子,花枝有點不好意思,對著兩位皇子行了個禮,坐在一邊,垂首偷偷看他。
幾人寒暄一陣,竇云帆是靠譜地問了花枝最關心的問題,“聽聞二哥近幾個月都在大哥府里住?”
花枝雙眼無神地看向遠方,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最靠近回答者的右耳上。
這件事在天街里已經算是眾所周知了,也不止一次被問到,不疑有他,竇沉魚下意識瞟一眼花枝,點頭道:“之前我求大哥輔導我過武試,為了方便借住了幾個月,現在大哥終于下定決心要考過文試,我幫忙輔導,還要繼續叨擾,”竇沉魚一只胳膊搭在大皇子肩上,沖他壞笑,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噢~”
興許是談戀愛了,對感情方面的事變得敏感,即使面對正在調皮的竇沉魚,大皇子的余光還是成功捕捉到了花枝那細微的表情變化。
竇伏厘笑著搖頭:“不知不覺我都占用二弟那么長時間了,你府里的事情應該堆積了許多,該回去了。”
花枝表情變得明亮。
竇沉魚笑容一僵,完全沒想到大皇子會讓他走,上揚的嘴角一下子收回去,輕皺眉頭,雙眸對上他的眼,仿佛在說:快點把話收回去。
竇伏厘接收到了對方的不滿,以為他懶得跑來回,畢竟前幾個月他都是這個理由住在他那的,于是接著說:“我會找人來輔導功課......”陡然想到對方除了幫他過文試外,還是他的感情顧問,補上一句:“我也會經常來找你。”
要不是大皇子看他的表情天然無害,竇沉魚差點懷疑在某個他不知道的瞬間,兄弟感情破裂了。
然,竇伏厘則為自己對情感方面觀察的進步而暗喜。
大皇子都這樣說了,竇沉魚自然沒有理由再繼續住下去,余光瞥到花枝欣喜的模樣,開始煩惱起來。
現在的情況就是在告訴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本來他是打算以后讓花枝把他那當作娘家出嫁的,現在事與愿違......
要不,他還是找個機會坦白算了。
不多時,赴生日宴的人到齊了,七位皇子皇女全來了,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家庭聚會,花枝和卞懷仁摻在里面顯得有些突兀,好在兩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緒內,并沒有尷尬的感覺。
宴后,竇云帆送走兄弟姐妹們,大皇女和大皇子臨走前都對他說過,卞懷仁眼神不善,讓他謹慎一點,小心一點,最好不要留他在府中。
竇云帆倒是沒在意,他們沒跟卞懷仁長時間相處過,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但跟他是從小就認識,最近的情緒是有點變化無常,但也是不多時就好了。
送別后,回身卻見卞懷仁獨自在不遠處的黑暗中望著他,只有竇云帆身后那微弱的光亮能勉強照出他的身形。
看得出是有話要說,雖然不知所為何事,但看這氣氛不是能讓別人知曉的方面,遣開身邊的下人,走進那方黑暗。
走得近了,卻擋住那輕飄飄的光線,更是看不清人,“懷仁哥,我們去院兒里坐著聊吧?”
卞懷仁站在那沒有要走的意思,一雙映著燈亮的眼直直地盯著他的頭頂。
他從看到兩人交換“定情信物”之后就一直在忍,宴上也裝作心平氣和的樣子,自認為偽裝得很好,但是現在他忍不了了。
“你有沒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卞懷仁幽幽開口。
“?”竇云帆望著他亮亮的雙眼,不理解他的意思。
卞懷仁見他沒有回答,便繼續說道:“我打算去跟花枝表達心意。”
“......嗯”竇云帆避開面前唯一的亮光,不明緣由地,心里有點不舒服。
遲疑的回答,讓卞懷仁臉上浮現一抹譏笑。
“你不勸我嗎?”
竇云帆腦子里想著那復雜的愛情線,沒有注意到他的陰陽怪氣,道:“感情的事我不該干涉......但是我希望懷仁哥不要太介懷。”
這幾人感情太復雜,他不好摻和到里面,雖然知道卞懷仁必定會表白失敗,但是他也沒有立場去干涉。
要是最初就知道花枝喜歡竇沉魚的話,他決不會答應卞懷仁幫他創造機會。
“你的意思是我會失敗?”卞懷仁不加掩飾地散發惡意,映著燈光的雙眸狠狠地瞪著他,如果現在來一束光打在他臉上,可能還能看見眼中冒出寒氣來。
竇云帆目視前方的黑暗,不置可否。
空氣突然安靜,氣氛變得詭異。
卞懷仁盯著那祥云白玉簪半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翌日,被告知卞懷仁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三皇子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