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咸也病倒了。

　　任誰也想不到，半年的時間，席家發生了這么多的事兒。席咸進京趕考后，城里瘟疫鬧的很兇，老長媳婦兒和老太太都沒有挺過這個災年。

　　自感余日無多的老太太唯一還放心不下的就是孫子，既未成家，又未立業。族中人丁寥落，無人可以倚靠。孫兒雖然聰明，但終究獨木難支，尚未明白世道艱難、人情世故。

　　老長、何喑和小兒子二鎖一邊需要照顧老太太，一邊需要照顧自己媳婦兒，還擔驚受怕自己也被傳染，要是再有人倒了，這個家就真要完了。

　　皮家兄弟挺身而出，說要去京城給沐周送信兒，不過得把席府的那頭僅有的毛驢騎走。老太太堅決不允，金榜題名是她唯一的希望，不能被任何事情打擾。

　　死人和白事要是在從前會引起城里人們好幾天的注意和討論，要是大戶人家，會說道個把月。可這個時候天天死人和出殯，人心都麻木了。老長媳婦兒比老太太晚四天離去，老長做主，派二鎖去榆林屯請老林父子來家里幫忙。

　　二鎖帶回來的只有面無血色，滿身是傷的小岱和他的后媽，一個顫顫巍巍的小腳女人。

　　老林上了年紀之后，覺睡得很淺。這天晚上聽到外面有響動，披了大衣，提著刀出來看。十幾個花子砸了糧倉的鎖，正在偷糧。

　　老林大罵了句：“雜東操的，老子弄死你們！”提刀沖了上去。

　　小岱聽到外面吵鬧，衣服也顧不上穿，抄了屋子里爐鉤子，光溜溜地沖出屋去。外面黑影重重，只見父親好像已經躺在了地上。

　　這晚的打斗和吵鬧終于驚醒了幾家鄰居，可沒人敢攔一群衣不蔽體，提刀染血的兇徒。

　　眾人趕到這里時，只看到老林被人捅死，小林被敲昏過去。還有一個趴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女人。小岱生母在他出生時死了，老林又娶了這個女人。

　　此后幾年，屯里一直流傳席家莊里大榆樹在大雪天開花預兆災禍的故事。可當時人人都在擔心著自家會不會也被災民們搶糧。

　　幾天后席宅里的靈堂里，放了三具尸體，家里的每個人都感覺日子沉重的像是天塌了。

　　席咸還記得揭榜的那天，自己在那里站了半天。不知多少次的仔細找尋，都沒有自己的名字。他不是惱恨因為名落孫山讓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而是這個結果會怎么讓老太太失望。

　　“這是我的命嗎？”

　　藏在衣袖里的人獾回道：“命運從來不會出其不意，只不過常人不能察覺它的到來。”

　　“爺爺和我講過，人分三種：先知先覺、后知后覺和不知不覺，看來我是第三種，現在還不能接受這一切。”

　　人獾像是想要安慰這個失意的年輕人：“那只是你爺爺的想法，你不過在感受生命的一個側面，這些終究會讓你成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無論世上發生怎樣的不幸和艱難，日子還是不言不語地向前走著。席家被一次次的打擊，本就搖搖欲墜，入秋后，席咸的病倒，怎么看都像是要摧毀這個家的最后一擊。

　　郎中給看過后說可能是鼠疫，讓家里人最好少接觸少爺。席咸讓家里的事兒都聽老長安排，每天把飯菜和生肉放到門口，不必和自己見面。只留下人獾在自己這里就行了。

　　老長本來對少爺在家里發生這么多事后還有心思耍猴很有意見，這時也只能聽之任之了。可這只長相奇怪的猴子還吃肉讓老長心里很不安。

　　何喑在這時反倒不聽席咸的話了，每天堅持把飯菜送到屋里、收拾屋子、倒夜壺……一切還和從前一樣，只是會在夜深無人的時候，為這個家，為席咸，在被窩里默默垂淚。等到了白天，又和大家一樣，默默的干活兒，默默的沉默。沉默是這個家的不約而同。

　　席咸對人獾說：“看到了吧，這就是你所說的接近不朽的人的能力——對一切都無可奈何。”

　　人獾第一次用沉默回應席咸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