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嘎…

　　嘎嘎…

　　虛墨被啄醒，她睜開眼，抬起頭——短短幾天已經昏迷了多少次了？

　　這動靜讓附近烏鴉一哄而散。

　　遠空，四周，灰燼徐徐下落，緋紅與死黑交雜。

　　虛墨凝望血漬斑駁的手掌，再側目看向近旁——盤羅保持被插在地上的姿態，看樣子死了挺久，尸斑密集地出現在他身上，讓本就丑陋的蛤蟆更加惡心。

　　她踉踉蹌蹌地起身，四周污濁的空氣再度逼地她不斷咳嗽，萬幸在于這次沒血。

　　她先是將初雪從盤羅身上拔出，用散落在地的袈裟擦拭上面發的黑血，隨后將收刀入鞘，緩步上前，再次俯瞰石佛山眾景。

　　變了。

　　虛墨眉宇哀然，驚地張嘴，不敢相信眼下一切。

　　用生靈涂炭來描述暫且夸張——但總感覺用不了多久便會如此。

　　沒了生機，一片死寂，山下繁鬧市集像是被洗劫過一番，細節看不清楚，但從遠景上可辨識出好幾座剛經歷大火的建筑。

　　還有不少倒在廢墟中的尸體。

　　虛墨內心五味雜陳，她迫使自己不去過多思考這些，轉身下樓。

　　天生寺正殿更是一片狼藉，一些剛路過的僧人懷中抱著佛寶玉器匆匆路過，見得虛墨出現，連忙加快步伐逃離，有個手忙腳亂的僧人滑步摔倒，懷中寶貝滿地傾灑，嚇得來不及撿起，連滾帶爬地溜走。

　　虛墨不做理睬，她來到水缸旁，整個腦袋探進去喝水喝到嗆，而后狠狠地洗臉洗手，一邊咳嗽一邊坐在地上，抓著水缸邊緣靠著。

　　盡管極不愿意，但腦海仍舊還是盤羅那些話。

　　她在水缸邊發了半天呆，眼神逐漸黯淡，直至次日清晨又走回佛頂，把禪杖拔出來，拖著那兩條蛤蟆腿，把盤羅拉到天生寺后山崖一處，拿來寺中鏟子，將尸體簡單掩埋。

　　而后在很長時間里，她都坐在佛頂發呆，不知該去哪兒，總之就是不敢下山。

　　——2——

　　又過一天，正殿下方忽然傳來某人的腳步，她轉頭看去，失色的眸子頓然有了光澤，但整個情緒還是很混亂。

　　那是個中年人，他一頭白發，身穿軟甲，蒼老的面容中的皺痕絲毫沒有減少他當年的帥氣。

　　在看到虛墨時，他眼神中的緊張和嚴肅消散，散發著強烈的柔和。

　　他走了過去，敞開胸懷，虛墨所維持的一切情緒都在這個男人面前崩潰，易修對于她而言不止是師傅，更像是父親。

　　她頃刻間變得像做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一下子鉆進了易修懷里，易修略顯悲傷，他輕撫著虛墨頭發，就像她小時候那樣溫柔。

　　虛墨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胸膛“我不知道會這樣——”她緊緊抱著師傅“是我殺了他，因為他干了太多壞事還要弄死我——我以為不會那么糟的——天生寺那么多老和尚，再選一個方丈難道不行嗎——為什么會這樣——”

　　“好了，孩子，事情已經過去了。”

　　“你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石佛山內已經傳開了，方丈是怪物，僧人們都是假面菩薩，在那些曾經交過吉祥童子的民眾起義下，寺廟在幾天內就被推翻了——大家亂作一團，悲劇也就發生了…很快石佛山內外就沒什么兩樣。”

　　“我到底該怎么辦啊。”虛墨抽泣地擦著臉“這都是我釀的惡果，我不該這么做的對嗎，本來不用這樣的…”

　　“你沒做錯。”易修抹掉她臉頰的淚。

　　“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么——你想說都是你的錯，你當初就不該讓我進石佛山——你總是這樣——要你的時候總見不到影子，事后又突然出現。”虛墨哽咽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么，她感覺腦子全亂了。

　　易修愧疚地看著她，沉默。

　　“你別不說話。”她紅著眼眶不安地看著師傅“你跑到這了難道又是讓我冥想嗎，我不要，你隨便說些什么都好——在你面前我都變得啰嗦了跟個老太婆似的。”

　　易修把手放在虛墨肩上，深沉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他緩緩搖頭“作惡者會自食其果，想想看，現在到底是誰糟了報應，那便能知道是誰釀的惡果。”

　　“不…”虛墨知道這是種安慰“如果這樣說的話…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也是自食其果嗎…”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我們只能習慣。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活著，還有其他事情等待著我們，就讓過去的過去吧。”

　　“紫云林林主，他是個好人，他什么都沒做，他——”

　　“虛墨…”

　　“怎么了”

　　易修淺露憂傷“別說了”

　　她揉著眼睛，輕聲細語“可到底為什么會這樣…”

　　“我——”易修嘆了口氣，承認道“我不知道”他轉向別處“我們走吧，這…我也不知道…”

　　虛墨很清楚就連無所不知的易修也給不出這事的答案，她表現得就像一只失魂落魄的貓，絕望無神地跟著易修離開了佛頂。

　　——3——

　　天生寺正殿中，一位眼熟的陌生人站在那邊。

　　虛墨記得這家伙，強壯的盲眼武僧，法號‘花戒’，曾駐守石佛山入口，正是他帶領易修抵達天生寺。

　　對于寺內悲劇，他深表痛惜，既不怪罪虛墨，也沒說方丈壞話。

　　“貧僧其實很久以前就知道盤羅大師的真面目。”花戒拉低斗笠帽檐，把月牙鏟放在一旁“為了掩蓋妖相維持人形，他每兩年就要吸食嬰童精魄，并以法器念珠作為輔助鎖住人氣。石佛山眾信徒是絕不會接受這個事實的，因此對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方丈只好用一些非常規手段遏制。”

　　這點虛墨也想到，但她仍有疑問“那他為什么不直接把人殺了，而是采用詛咒這種卑劣麻煩的手段。”

　　“不經歷災禍，人們就不會知道和平的可貴。虔誠與信任是天生寺掌控石佛山的基礎，消滅詛咒生物而后贏得名聲也是盤羅慣用的伎倆。”花戒失落地說“貧僧正是因得知此事，才被發配至邊遠關口看守入口。但盤羅大師并非惡徒，為了石佛山的昌盛，他鞠躬盡瘁，成績有目共睹…貧僧正是深知這點，所以才多年來一直沒有揭發。”

　　“但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們現在又該何去何從。”虛墨擦了下鼻子，問道。

　　“一切都能從頭開始，維護安寧是貧僧的使命，異端教派正在這片土地上蔓延，天生寺的故事還沒有完結。貧僧接下來會召集寺內的其他武者，努力不讓石佛山淪為廢墟。”

　　易修認可地點頭“這不會容易，但愿你們能成功。”

　　花戒回敬“是的，但愿。”

　　緊接著，易修虛墨便禮貌地與他告別。

　　這位盲眼武僧站在階梯前，向著遠行的二人雙手合十，莊重低頭，夕陽西下，他那寬大的身子遠遠看去彷佛就是一座石像。

　　“阿彌陀佛，愿佛祖保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