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征舒嘴再硬,任誰也能看出他十分緊張。站在母親的房外,一向神色傲慢的他手來回換了好幾個姿勢不知該放在何處。
我一腳踢開房門的時候,“秋麗姐!……”
緊接著就看到母親正貓著背狼吞虎咽。聽到聲音,她轉過眼,嘴還沒停止嚼動,嘴邊還沾著殘渣。
“母親,你是不是又偷吃狐偃哥哥托人給我帶的點心了?”我驚道。
她迅速把手中盒子里最后一塊點心放進嘴里,這才嘟噥著回應道:“什么話,這能叫偷么?阿偃本來說這就是給你我二人的。”
我瞪大眼睛:“那我的呢?”
她纖手一擺:“你離及笈不遠了,要好好保持身材才能嫁到好人家嘛。這么油膩的食物,還是少吃一點為妙。”
說著擺擺手讓我坐下:“送來的吳酒還有些,坐下一起喝。”
我眼巴巴地瞧了那盒子一眼,只余了一點油酥的殘渣:“我也不是要同你搶。不過是久未聽到狐偃哥哥消息,心里掛念罷了。”
她瞇眼笑著望著我,容顏嫵媚,表情卻純良得很:“誰讓你這些日子四處瘋路,也不同你老娘我來喝酒?”
夏征舒進門就有些手足無措,此時聽著我們的對話才以極微小的聲音嘟噥著:“‘狐偃哥哥’?”
母親這才將目光投到夏征舒身上,好奇地打量道:“這是?”
我抓著夏征舒往后一退,母親擲出的刀子將將落在他剛剛站的位置。
“秋麗姐,這是我的朋友。”
“呀,不早說。差點誤傷了。”母親掩口笑道,招手道,“我們無邪從小只有被妖獸追殺的份兒,還未曾她見能與哪只小妖能做朋友。失禮了。”
她一邊新擺上一只杯子,一邊抬頭望著夏征舒笑道:“這小哥哥的琉璃眼十分別致,生得不錯。倒不知是哪一妖族之后?”
夏征舒此時全然沒有了平時的痞氣,定定地說不出話來。
“是猙啊。秋麗姐,同為貓妖一族,但是猙的一脈。”我替他答道。
“喔?失敬失敬!”母親大手一揮,新置上了一個杯子,“一起喝酒一起喝酒。”
我眼看著夏征舒一臉不是滋味但又不動聲色地坐下來,略有點心疼他。
“說吧,這次來又有什么盤算?你沒事兒是不會來的。”她悠悠瀲滟著杯中酒。
“還是秋麗姐懂我。”我嬉皮笑臉應著,“我近日準備去南方周游一番。道聽途說,南邊有個大人物鬼君。很好奇能不是會上一會。母親見多識廣,可有聽說過這個人?”
她垂眸咬著酒杯,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我一眼:“你心倒是很野,晉國不夠你浪的,還要跑去南邊楚國的地界。”
“應對天劫,自然要多跑些地方才能廣結善緣。聽說人族在南方最喜祈愿,且南方也多有妖神信徒,總歸好積些德行。”這一套說詞我早就想清楚了。
母親托著下巴,悵悵然道:“左右要看運氣了,鬼君此神,滑頭的很。別得不知,但藏身隱形卻是第一流的。”她頓了頓又回看著我道:“我倒是可以給你畫張圖,你多去這幾個地方試一試。”
“你知道鬼君的藏身之處?”夏征舒不禁好奇道。
母親哈哈一笑:“我以前偷過他幾次東西用,稍微摸出些門道。他藏的好寶貝倒真是不少。”
她一邊起墨,一邊問道:“你自己去么?”
“叔譽哥哥同我一起。”我應道。
“喔,有叔譽在我就放心了。”她聽著笑了笑,“不過他竟肯陪你胡鬧,我還是有些意外的。倒不似他會做的事情。”
還未待我回答,她便自言自語繼續絮叨道:“叔譽這孩子當女婿我是覺得真不錯。你有好好答復人家嗎?”
“天劫之時,若我有幸不被一道雷劈死,那時再應承不遲。”我拿起她手繪的圖打量著,漫不經心地應道,“哎秋麗姐,幫個忙,出了這門兒可別女婿女婿的瞎叫。”
她眼睛瞇成一條縫兒笑道:“喲,本事不大脾氣倒不小。這傷口還飄著血味,我看南方的妖獸們不生吞活剝了你。”
“秋麗姐的臨行寄語我收到了。”我抽了抽嘴角,“我不在這段時間。夏夏會代我看看你。”
她笑得綺麗:“那感情好。接著這個!”
我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伸手拿過她突然丟來的東西,展開手掌一看,竟然是一段角,看這切口成色,似已經有了些年頭。
接著便聽到夏征舒在旁邊隱隱倒吸一口冷氣。
我還在納悶是什么緣故,便聽到母親在那頭說道:“這是我身上的一段角,偶然掉了下來,我收著沒什么用。你拿著還能讓你使用我的一部分能力。雖然效果不及三成,但也算聊勝于無了。”
我嘿嘿笑道:“多謝母親牽掛。”
我站起身。
她突然靜默不語盯了我好一會兒,才幽幽道;
“要是舒兒還在,路上還能護你一成程。現下,你就自祈多福吧。”
夏征舒的腳步一下子就凝固了。他背對著母親,我卻看到他眼里霎時涌起的淚水。
“母親,你剛剛說什么?”我追問道。
“我說什么啦?”剛剛的一抹惘然似云霧散去,她又是一臉純真得莫名所以然。
“你提到一個叫舒兒的名字,那是誰?”我明知故問。
可是她臉上的表情更無辜:“我說了嗎?”她撓撓頭,“我怎么不記得。”
我知她是失憶癥又犯,定是問不出結果了。
她擺擺手:“滾吧滾吧,我要小憩了。”她轉臉又燦然的表情對夏征舒道,“無邪不在的日子,夏夏要常常來陪我喝酒喔。”
他極度努力地管理著自己的表情,十分艱難地轉過身,向著母親行了一禮:“申公夫人請見諒,請恕在下不能陪了。”
在母親和我詫異的目光中,他抬起頭,面無表情道:“無邪此去路途遙遠。羊舌太傅又手不持寸鐵。思來想去,還是我一路同去,互相照應著更妥當一些。”
母親的神色從疑惑漸轉成玲瓏的笑意:“我這個女兒就是愛生是非。卻難有幾個朋友能這么回護她。這一路就有勞了。”
夏征舒的態度變得如此之快,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雖然我一直就想竄掇他同我一起,但目標達成得太快,我反而有點納悶。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好像總覺得有什么失算的地方。一些讓我意想不到的,算計不出的東西。
不過哪顧得了那么多呢。推門而出,我朝站在院中的極樂使了個勝利的眼色。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眉飛色舞地感召,輕哼著露出一點輕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