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丘努力誠懇地面對自己。他捫心自問,和志鵬缺少親切之感是他自己的原因。唐志鵬一路上的表現令他印象深刻,這可謂是一次困難重重、艱險不斷的旅程。在那些冷子丘原本確信志鵬會失去冷靜的情境中,他都做到了保持沉默,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但是,冷子丘也知道,志鵬仍然被野心與憤怒所引導,而這正是當年導致歐陽磬毀滅的原因。冷子丘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他知道如果太依靠徒弟會讓他遭受何種背叛。
所以,他要和年輕的志鵬保持一定距離,很快志鵬便會去羅浮山的農墾區參加屯田。而且由于過于野蠻開采,羅浮山的自然資源受到極大的破壞,礦業商會占據了大片的土地。
開采之后,礦井關閉,留下寸草不生的荒野。這些土地現在還無法耕種,糧食都是從別的的地方運過來的。現在成少卿大約有野心徹底改變這種局面,讓羅浮山為即將迎來的戰爭接供鐵礦,甚至一部份的軍糧。
許宗元和他的親信們制訂了一系列計劃,希望能夠恢復礦石的生產,也滿足急需的武器和甲胄的大量缺口。屯田隊的任務是協助大規模清理土地,使之能夠用于耕種,這樣就不必再花巨資從別處為羅浮山采購糧食,在許宗元的計劃里邊,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羅浮山還將為北征提供一部份的軍糧。志鵬將被派屯懇隊伍中的一支,協助工作。
冷子丘的任務不是特別明確,摘星樓應了當地教民的請求,派他去做所謂的“維持局面”。
冷子丘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具體內容是指什么。
羅浮山的現在大多數的人都是從外地來的礦工。他們辛勤勞動,省吃儉用,節省下每一分錢,盡快寄回家或者存起來。可是這樣一來,這里就產生不了任何商業,蕭條得一塌糊涂。
沒有任何一個買賣人會蠢到把貨物運來這樣,還想在這里賺到錢。這樣一來,這里的包括糧食在內的物資和其它日用品,都需要從很遠的地方運來分配,這樣一來格價奇高不說,還進一步加劇了本地的蕭條。
每一個在這里的人,甚至當地人,一有機會就想離開這個地方。誰也不關心羅浮山會怎么樣。可是最近,情況變了。天地門和一些客家人還有白蓮教民合伙,組成一個新的福興采礦商會,所得利潤由兩家平均分配。
有的礦工已經離開了一度壟斷地位的建威商行所控制的主要礦井,轉到福興商會干活兒。冷子丘覺得,羅浮山的白蓮教民之所以請自己來,原因就在于此。建威商行從來不允許別人損害它的利益。
天漸漸亮了,一縷縷橘紅色的陽光像火舌一樣舔著高高的井架。噩夢仍然縈繞在心頭,冷子丘注視著大地再度充滿生機。陽光照亮了整個大地。夜里下井的礦工拖著疲憊的腿回來,而更多的礦工急匆匆向礦井走去。
冷子丘又想起歐陽磬那句古怪的話:嫩草怕霜霜怕日,果然天道好輪回。這句話下面署著歐陽磬的名字。名字旁邊畫了一個有缺口的圓圈——本來應該首尾相接的地方沒有接上。
這是對冷子丘的一個提示,一種嘲弄。歐陽磬的臉頰上有一個這樣的疤痕。冷子丘在心里琢磨這句話的含義,思考它的暗示。自己也許正在走進一個圈套,或者也許只是歐陽磬和他開的一個玩笑。
此刻,他正在陰暗的某個角落里,獰笑著看他曾經的師父面對他的名字瑟瑟發抖。這是歐陽磬會干的事情:讓冷子丘迷惑,干擾他,讓他錯誤估計形勢。
歐陽磬很聰明,而且他經常用這種聰明才智來開一些殘忍的玩笑。這一瞬間,冷子丘多么希望這個字條只是一個玩笑,是孩子氣的嘲諷。他永遠都不想再次面對歐陽磬。
唐志鵬醒了,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他偷偷看了冷子丘一眼。冷子丘背朝他站在窗前,但是志鵬能從他繃得緊緊的肌肉看出,冷子丘又陷入沉思了。
志鵬很想問冷子丘在想什么。自從來到羅浮山,他就一肚子問題。為什么冷子丘平靜安詳的心情突然變得如此激動?是什么觸動了這位長老的思緒?
冷子丘會不會也讓自己也參加他接下來的行動?自己是不是已經用行動證明,自己可以作為冷子丘弟子的合格候選者?
離開六合堂雖然只有短短幾天,志鵬已經被人用青銅巨斧不知道劈了多少次,雖然自己都擋了下來,但還差點兒被昆侖奴勒死。自己還在激流中和水匪大戰,還打退了巨大而可怕的背明鳥,還駕駛著一艘快散架的貨船穿過無數震天雷的爆炸。
但是現在看起來,他還沒有打動冷子丘。如果能保持自己在六合堂學到的平和心態就好了,志鵬深知,作為一個白蓮弟子,應該以平靜的心接受天道所給予的一切。可是眼下的情況實在讓人無法平靜!
他已經完成了六合堂的全部訓練,他自信自己的本事比大多數的師兄弟都要強,而且他還在實戰中建立了自己的功勛,可是自己現在卻被扔到這荒山野地里來。難道,就像牛用之所說的,自己和天火門走得太近了?自己成了某人眼中的砂子?
志鵬曾想過,自己應該開始接受命運的安排了,但這實在很難。他總是覺得有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在等待著他。
冷子丘顯然不這樣認為,盡管志鵬救了這位白蓮長老的性命,冷子丘還是表現得好似志鵬只是做了點微不足道的友好舉動,比如幫著倒了一杯茶這樣無足輕重的事。
冷子丘只是很禮貌地接受了志鵬的忠誠和拼死的幫助,僅此而已。冷子丘慢慢地轉過臉來,志鵬認真凝視著這張側臉。這位白蓮長老心事重重,他的憂慮和越來越亮的晨光一起充斥著這個房間。
自從收到那張字條,冷子丘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他當時很冷靜,仿佛只是收到了一位熟人的問候,但志鵬并不相信。冷子丘依舊凝望著窗外,但是突然說:“該起床了,今天事情不少。”
志鵬嘆了一口氣,撩開蓋在身上的毯子。他一直一動不動地躺著,可冷子丘知道他已經醒了,這位長老總是領先他兩步。可是為什么冷子丘不告訴自己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那張字條的緣故,還是冷長老厭煩自己?志鵬很想提出這些問題,可是六合堂里最嚴厲的規矩之一便是不能向師傅們追問問題。真相具有強大的影響,因此只有權衡之后才能決定是否分享。
只有師傅們才有資格從大局出發決定揭示或隱藏真相。這一次,志鵬很高興這條規矩限制了自己。志鵬可不愿意聽到他想問的這些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