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曦出了內牢后,發間凌亂不堪,臉上倒是恢復了一貫淡然的模樣。她忽略良珣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故作鎮定吩咐道:“此人還有些用,好生看管著,別讓他跑了?!?p> “是。”良珣抱拳,微微斂眉,溫文爾雅的模樣難得的讓孟曦平靜了許多。卻也心中懊惱著自己方才為何會那般行事,未免也太失身份了些。
想到方才那人,孟曦蹙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一邊思考著這件事如何處理一邊向外走去,方出了斬月堂,便見一人走上前來,附于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后便退居一旁。
孟曦聽后,輕輕點頭,眉間似有一絲輕松的意味。她原想著趁現下天色尚早,準備去找個人,但現下她卻改變主意了。
正好趁這個機會,讓那登徒子在牢中多受些苦,挫挫他的銳氣也好,也免得他出來四處惹是生非,省了斬月堂不少麻煩。
“回府?!?p> 馬車就停在一邊,孟曦說完,率先踩上馬扎登上車。許是心中一樁心事了了,孟曦連這幾日四處奔波的疲憊也褪下去了大半。
良珣待孟曦上車,也不急不緩地登上自己的馬車。
他雖身為孟曦的下屬,但卻也是靈江良家的公子,故不似其他侍衛一般,他自然是有自己的車駕的。
此時天色不過蒙蒙黑,空中偶爾傳來幾聲奇怪的叫聲,車轱轆行走在青石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相較于來時的不急不緩,馬車行在青石路上多了幾分急切。即便再如何急切,但馬車之內依舊十分穩當,沒有絲毫的顛簸。
孟曦端坐在錦榻之上,借著擺放在小案上的琉璃燈,手腕翻飛,手中的筆飛快落于宣紙之上。
良久,就見她停了筆,將筆放下,拿起那張紙抖了一抖,待墨跡干了,又自小案之下拿出信封和封漆,仔細將信封了起來。
對著小案輕輕敲了兩聲,便有一人掀簾低頭而入。孟曦將信拿給他,那人接過信,一言不發,低了低頭便又退了出去。
待那人出去后,孟曦細細思索著什么,眉間若隱若現有一絲凝重。突然,她似想起什么一般,從暗格中抽出一本書,翻開扉頁,仔細端看起來。
也不知是她看得太入迷還是怎樣,仿佛不過片刻,便感覺馬車停了,外邊已有人侍候她下車。
孟曦掀起簾子的一角看了看,將書合上放入暗格之內,這才起身下了車輿。
少君府的匾額高高懸于正門之上,兩旁還擺放著十分威武的神獸,紅色的正門恢宏大氣。立于兩旁的侍衛兩眼犀利,身姿挺拔。
“你們不必跟著,回去好好休息罷。”孟曦一邊向府中走去一邊淡淡吩咐,“良珣你一個時辰后來書房見我?!?p> 說完,率先走在前面,身后的人齊齊應是。
穿過長廊和滿是珍貴植物的前院,不作任何停留向書房旁的花廳走去。
花廳之中早已點了燈,孟曦踏入房中,就見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花架之前,背脊挺直,墨發被白玉冠高高束起,身著暖白色的長袍,陰影投在架上,頗有一副歲月靜好的錯覺。
聽見聲響,昏垣轉過身來,眉如墨畫,眼中似有一泓清水,十分清明。嘴角含笑,顯得整張臉愈發柔和,眉梢間帶著絲絲笑意,萬種情思,悉數堆于眼角。
昏垣抱拳向孟曦行了一禮,低聲換了一句少主。
孟曦清冷的面色也有了一絲別樣的情緒,伸手扶了扶對方,才轉身在主位坐下,那人直起身來,如同一株挺直的勁松,她示意其坐下后才道:
“這些日子,辛苦了?!?p> “勞大人與少主這般惦記,垣心中已是感激非常,又何來辛苦一說。”
昏垣笑著搖搖頭,不敢居功。
此番昏垣出了趟遠門也算是被牽連,西邊出了件貪污案,貪污的數額巨大,往往這類朝堂上的事,根本也輪不到堂堂少主身邊的一個小小司馬前去處理,只是偏偏他有個一心想報效黃泉的父親。
昏垣的父親乃黃泉路的右使,位居六堂之上,自年輕時便一直跟著孟韞靈,就像如今的昏垣與孟曦一般,也是從少主司馬一路走過來的。
只是他父親不善言談,又十分嚴肅,對待昏垣更是嚴苛。有時孟曦看到他教導昏垣的模樣,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她自己。
兩人是何等的相似。
今年恰逢回春之時,春暖花開,西邊的百姓瞧著冬天一場場大雪,本以為會是個極好收成的一年??烧l知,正當春夏之交時,猝不及防爆發出了蟲災。
當地的官員不僅沒有任何作為,還虛報數據坑蒙救災銀兩,且金額之巨大!
若不是有人冒死寫了折子,托人遞入右使府中,只怕西邊那座城變成了死城,無人知曉也未可知。
消息傳入黃泉城中后,孟韞靈大怒,隨后便迅速召見了專門管理賦稅財政的千山堂等相關官員。一同去的自然還有左使厲狄、右使昏闊天,以及身為少主人的孟曦。
孟韞靈看了地方官所上報的折子,格外重視,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便下令命孟曦帶著救災物資等物趕往西部。
誰知在出發的前一夜,另外一件事將孟曦絆住了腿,一時半會兒根本走不開。此刻孟曦走不了,但西邊的情況卻不容樂觀,根本等不了任何人。
于是右使悄然進入黃泉宮中,不知和孟韞靈說了什么,后來的人選便變成了昏垣。
此番前去不只是救災那般簡單,還有清查這貪污之事。一般貪污皆是官官相護,更何況還是有如此膽大包天的行為之人。
背后的利益牽扯更是深且廣。
孟曦早就熟知官場之中的種種,不必想,這其中利害顯而易見,心中對他此番出行還十分擔憂。眼下看到昏垣平安歸來時,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了地。
孟曦隨意問了幾句,便將話題說到了西邊這件事上。
“那人嘴緊得很,任憑我如何威逼利誘,他皆堅持這一套說辭,我是在沒辦法,便只能將他押了回來,可即便是我小心看護,還是沒有保住他的性命。”
昏垣嘆了一口,開口言道,清明的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緒,只是眉間的愁緒越發深重。
“果然是如此,想來這其中牽連甚大,說不定這黃泉城中也有不少,只是也不知到底是誰在操控這件事?!泵详孛蛄艘豢诓?,淡淡開口。
她斂眉腦仔細思索一番,良久,她道:“此事押后,與其咱們在這兒胡思亂想瞎猜測,倒不如讓那人自己現身出來。”
“少主的意思是?”昏垣清明的目光看向孟曦,如玉的模樣在琉璃燈下溫潤異常。
“既然你回來了,便先休息,好生在家中陪陪昏伯母罷?!辈淮柙芙?,她便抬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他無奈只得應下。
昏垣走后,孟曦起身向書房走去,良珣早已等候在門外。書房重地,即便是他們這些跟在孟曦身邊的老人,沒有命令,也不得隨意入內。
良珣見孟曦過來,遠遠地便迎了過來。書房之內的琉璃燈早有人點上,孟曦率先進來,良珣落于后便,轉身將房門也關了起來。
遠遠地便見兩道身影投映在門窗之上,房中說話聲音十分細碎,低沉的難以分辨。
……
是夜。
月色掛在半空之中,明亮的白色月光透過巴掌大的風口,流入暗牢之內。
閻奕晟靠在墻上,自風口中清晰地傳來幾聲夏蟬的叫聲,聽著那叫聲,他似乎又回到了地府,看見了他坐在拙影亭中思索著如何渡過祖母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