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穗穗剛出門時還好好的,這會為什么哭得如此傷心呢?這件事說來話長。秋老師自然是不知情的,花嫂和水靈交換了個眼神,似乎這里面隱藏著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尤其是花嫂,看上去十分為難。
穗穗的親娘當年未婚先孕,頂著巨大的壓力生下了穗穗。可是那個男人卻始終都沒有出現。一個姑娘家帶著孩子談何容易?萬般無奈下,才狠心將穗穗扔在了田梗上。
那時正值秋收,天剛蒙蒙亮,人們便陸續出工了。穗穗被膝下無子的獨眼龍發現并收為養女。獨眼龍雖說是個大老粗,卻也是個寵女狂魔,如何疼愛這女兒不必再贅述。
要說這件事如果到此為止也算是圓滿了。可天有不測風云,后來,穗穗的親生母親又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了,還生了一個男孩,卻是先天性的小腦萎縮,心臟也不好。醫生預言不會活過十歲。夫妻倆頓覺心恢意冷,經常互相指責抱怨。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給你的時候你不珍惜,那么你還有什么理由挑三撿四?在打聽到了女兒的消息之后,這兩口子便有了想法。
他們買通了潑辣貪財的老五媳婦從中調解。卻沒想到愛女如命的獨眼龍是個軟硬不吃的主,性格又偏執,這才釀成了大禍。
其實,這件事在獨眼龍入獄之后,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但在穗穗面前卻閉口不提。
小賣店的老板娘是個多嘴的貨,剛才,穗穗去買東西。因為不知道要給娘買點什么才好,而且只有兩塊錢,她趴在柜臺上東瞅瞅西看看,看了半天仍然猶豫不決。那老板娘閑得無聊,便有意拿她開起了玩笑。
“穗兒,嬸子問你,你咋不跟你親娘去城里享福哩!”
穗穗一下子愣住了,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顯然她沒料到人家會這么問。必竟是小孩子,她一時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聽說你城里的親娘還給你生了個弟弟哩?”那老板娘似乎對穗穗的身世很感興趣。她是一個肥胖而油膩的中年女人,五短身材,大餅臉,滿臉雀斑,又扁又平的五官,就像一個人將臉緊貼到玻璃門上那樣,實在夸張又好笑。
別看這老板娘長得不咋地,可有福氣著哩,在大家都剛剛能填飽肚子時,她的小日子卻肥得流油。她男人能干,勤快又精明。在街口開了一家小商店,地方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那時候,人們洗衣服普遍用的洋堿,后來慢慢就改叫肥皂了。她家店里除了賣大塊的洋堿,還賣一種山丹丹牌洗衣粉,粉粉的包裝袋上印著一個側影非常美麗的黑衣女人,正將鼻尖湊在一支開得紅艷艷的山丹丹上,忘我地陶醉著。
這洗衣粉十分受歡迎,人們爭相去購買,買來卻舍不得洗衣服,而是拿來洗頭。待那清香細膩的泡沫沖洗干凈之后,坐在太陽底下,不一會兒,頭發便晾干了。
洗衣粉洗頭發特別干凈,洗后光鮮亮麗如綢緞似的。但是商店的老板娘卻從來不用洗衣粉洗頭,她用更高級的洗發香波。
那是一種天藍色膏狀的,也有濃稠如紅石榴汁般的,裝在一個碩大的白塑料桶里。人們可以拿了空瓶子過來,像打醬油一樣打一瓶回去。兩塊錢就可以打好大一瓶,足夠一家子用上一年半載的。
寶琴每次只給子丑兩角錢,用裝雪花膏的瓶子裝滿即可!這是專門給菲弟洗頭用的。老板娘每次都用鄙夷的目光掃一眼子丑,慢條斯理地接過瓶子,胡亂灌了一點。然后漫不經心地“叭”一聲放在柜臺上,見子丑還在那眼巴巴地望著柜子里的糖豆,她便不耐煩地嚷嚷起來:“走吧!”
按說這女人也沒啥大毛病,無非就是愛嗑瓜子,愛嘮個家長里短。不然整天吃飽閑得慌。她也并非要故意去刺激一個小孩子,只是太蠢罷了。
穗穗是個聰慧的女孩,關于她親生父母那邊的情況她也聽說過。可是她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總覺得跟那個家庭哪怕有一點點聯系都是對父親的背叛。
所以當那個胖女人問她時,她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不然,那個胖女人還不知道會提出什么問題,這讓她為難的幾乎要哭出來。
她一口氣跑到了家。手里緊緊握著秋老師給的兩塊錢,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秋老師目不轉睛地望著穗穗,只見她細瓷一樣的臉蛋上滿是淚水,嘴唇不停地哆嗦著。這讓秋老師感到十分心疼,她很想安慰下這可憐的孩子,卻也不知道說什么,只是用手帕輕輕擦去穗穗的淚水。
誰不知道這秋老師可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一天到晚總是郁郁寡歡,仿佛生活中沒有什么可以點燃她的激情,也沒有什么值得她留戀的人和事。
說起來,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的丈夫是一位軍人,剛度完蜜月就上了戰場。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不幸犧牲了。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丈夫去世以后,她的性情也變了。變得沉默,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她家離這里并不遠,卻不經常回去。每當周末,學校的孩子都跑光了,諾大的校園就剩下她一個人,坐在花壇邊,癡癡地望著花開花落,日暮黃昏。
老校長平時也住校,但是周末都回家去。每次臨出門前,總要不放心地叮囑:“秋兒,沒事回家看看你爹娘,別總一個人呆著。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著哩!”
秋老師便聽話地點點頭,臉上擠出一絲無奈地笑容。
臨出門老校長又忍不住回過頭,想說什么,卻嘆了口氣走了。老校長已經年逾五旬,再過兩年就退休了,他勤勤懇懇地工作了一輩子,把青春與熱血都奉獻給了祖國的教育事業。
學校的花壇都是他親手開辟的,大剖分的花也是他培育栽種的,他愛花,像愛孩子一樣愛花,他讓這個不起眼的鄉村校園變成了一個五彩繽紛的大花園。不得不說,他是一位優秀的園丁,一個真正有著教育情懷的人。
子丑很喜歡老校長。覺得他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因為老校長除了工作很少坐在辦公室,他有一點空就會去花園里勞動,去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從背影看,有那么一瞬間,子丑覺得他那么像自己的爺爺!這讓她覺得莫名的心安。
其實,秋老師何嘗不知道老校長的心意。但是她就是過不去心中那道坎兒。她很愛她的丈夫建軍,建軍也很愛她。這樣的一對人兒,不能白頭到老,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人這一生,最大的痛苦便是生離死別。失之所愛,總是錐心之痛。
而且,她不回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的父母總是千方百計地想給她相親。這讓她覺得很痛苦。建軍尸骨未寒,她怎么可能去另尋他歡?何況,她每天都會夢到建軍,他還是穿著一身軍裝,依然帥氣逼人。每次當她歡喜著撲向他時,建軍的臉就模糊了,身體也模糊了,最終她只撲到了一團霧氣。每一次都是相同的夢境,每一次都會哭著醒來!這真是一種折磨!
這樣一來,她的睡眠就很不好,每晚也就睡一覺。醒來以后便再也無法入睡了。眼睜睜地看著窗外漸漸地亮起來。然后,來上學的孩子的笑聲,吵鬧聲也多起來了,校園里越來越熱鬧了。
可是秋老師卻無論如何也熱鬧不起來。這天早上,子丑破天荒來得很早,她看到秋老師站在教室門口的梧桐樹下,兩眼有些浮腫,應該是又偷偷哭過了。因為她自己就是這樣,只要哭過,眼睛就變成了一顆桃。
“老師,你哭了。”子丑瞇縫著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
“瞎說!還不去讀書,每天就知道在校園里瞎晃蕩!”秋老師必竟年輕,此刻被一個孩子看穿了心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子丑沒有再說什么,她只是覺得這大人也真是奇怪,哭就哭了,還不敢承認?
她不再想這件事。轉身去找穗穗和土鳳玩。土鳳正在捉螞蟻,不時地將螞蟻的半個屁股揪下來,塞進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仿佛正在品嘗什么美味。穗穗沒有吃,只是低垂著眉眼,抿著嘴樂呢。
子丑也覺得好奇,皺了皺眉問道:“真的好吃嗎?什么味道?”
土鳳剛才連續吃了好幾個大螞蟻的屁股,此時略帶夸張地說道:“太好吃了!像山葡萄!”
哈哈,這土鳳可真能扯淡,想吃葡萄想瘋了吧?子丑忍不住也抓來一只螞蟻,直接塞進了嘴里。確實是酸的!酸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時,她突然想到了秋老師,她會不會也吃過螞蟻屁股?但隨即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秋老師那明月光一樣的女人,怎么可能吃這臟玩意兒!瞎想什么呢!
子丑用力將腳邊的一顆石子踢出去老遠。有些人,有些事,總是讓人難以理解。比如秋老師,有時候覺得挺討厭她,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有時候又覺得她看上去挺可憐,讓人心里揪得慌!
這天放學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學校門口很快就成了一片汪洋。孩子們很多都沒有雨傘,所謂的雨衣不過是舊蛇皮袋子改制的。也有講究的人家,用硬的透明的塑料裁成雨披的樣子,還配上兩條系帶。這便成了讓小伙伴羨慕不已的“高級雨衣”了。
子丑沒有雨傘,也沒有雨披。舊蛇皮袋子是有的,但是子丑覺得太丑了,寧愿淋雨也不愿意披!只因為有一回,她剛披在身上,菲弟就說她像個哭死人的孝子,這可讓她著實惱火!
眼下,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子丑咬咬牙,正準備沖進雨中,爺爺竟然出現了。他撐著一把油黑大傘,手里還提著一雙嶄新的黑色雨靴,正笑呵呵地朝子丑走過來。
“爺爺!”子丑喊了一聲,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