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陰影
“放開她。”
寂靜深夜,冰冷的怒吼自巷口傳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大步走入,逆著光,在這破敗不堪的暗巷里,像踏著鬼魅惡靈的殘骸,一步一步,滿身煞氣。
“把你的臟手拿開,別碰她。”
最后三個字沉如落羽,懾人的寒氣霎那間凝結了周遭空氣,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抓住紀蘭清的男人不由自主放開手,幾個人被這可怕的氣場鎮住,不敢妄動,也不敢上前。
白辰步履不停,伸出手,輕聲說:“到我這兒來。”
紀蘭清顫抖著把手交給他,被牢牢握住,有力的臂膀將她整個人帶到他身邊。
她只穿著薄薄的單衣,因為冷和害怕,身體控制不住地戰栗著,白辰脫下外套,裹在她身上。
望著她,嗓音深沉而安定:“別害怕。”
她是那樣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繩索一般,白辰清晰地感受到她心底的恐懼。
剛才他一遍又一遍打紀蘭清的電話,無人接聽,待看到停車場里散落的袋子和雜物,他頓時感到不妙,到處尋找,在后巷附近聽到了她的呼救,那驚懼的喊聲讓他心悸不已。
巷口有些許動靜,一隊人趕到,個個精練森嚴,殺氣騰騰。
白辰回頭向深巷里淡淡瞥去,眸底寒意乍起:“成嶺,一個都別給我放過。”
那三個男人連連后退,見此情形,什么都顧不上了,各自慌亂逃竄,菱紫更是早已沒了蹤影。
成嶺應聲,帶著人追去了。
白辰只感到紀蘭清的手依然緊緊地攥著他,冰涼沁骨,他雙手覆上,暖了許久,那只過于用力的手才漸漸放松下來。
“紀蘭清。”他低聲叫她。
紀蘭清一雙眼睛依舊惶惶無措,她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一步也邁不動,白辰沒有猶豫,傾身將她抱起,離開了這個陰暗的地方。
打開車門,他把她輕輕放在座位上,又喚她:“紀蘭清,看著我。”
她抬頭看他。
白辰目光安沉,似一片平靜的海,他說:“沒事了,別害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的嗓音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紀蘭清心底暖意漫開,氣息逐漸平順,整個人終于緩和下來。
替她系好安全帶,正要關車門,白辰發現自己手上有血跡,眼色一凜,執起紀蘭清的手查看,見她右手掌心有一道不淺的傷痕,一片血色。
他眼底黯了光,咬牙道:“怎么回事?他們還傷了你哪里?”
紀蘭清搖頭,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嗓音澀得厲害:“我用棍子打他們,可能被劃傷了,我不知道……”
先前她不說話,安靜失神的樣子,讓白辰心口悶沉。現在開口說話了,可聽到這發顫的聲音,他的心又像被針刺了一下。怎么都不舒服。
他沉聲說:“我帶你去給醫生處理傷口,好嗎?”
紀蘭清點頭,忽然慌張地叫他:“白辰。”
“怎么了?”
她說:“我的背包,我要去把背包找回來。”
白辰扶住她的肩膀:“我讓成嶺去找,我保證一定會給你找回來,放心。”
她說好,心就真的安定下來。
白辰開著車,給文彬打了個電話:“我二十分鐘后到慈安醫院,給我找一個最好的外科醫生,女的。”
到了醫院,果然有一個小護士在門口等候,她查看了紀蘭清的傷口,又見白辰手上有血跡,便先帶他們去清洗。白辰請小護士拿來一條干凈的毛巾,沾濕水,替紀蘭清仔仔細細擦了臉,又幫她把另一只手洗干凈。
接著小護士帶二人來到診室,說:“請稍等,吳醫生剛下手術,馬上就過來。”
兩人坐著,白辰將紀蘭清的右手攤開,細看那道傷口,傷口不長,大概一毫多深。他眉頭緊緊糾起,問:“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傷到?”
紀蘭清默了一下,答:“沒有了。”又看著他的眼睛,“我不騙你。”
白辰眉頭展開,眼里的光變得柔和:“沒有就好。”
小護士端來一托盤藥瓶和器械,隨后,一位四十多歲的女醫生走進來,看了看二人,問:“是這位小姑娘需要處理傷口嗎?”
白辰站起身:“是,看起來像釘子劃傷,傷口沒有紅腫。”
吳醫生戴上手套,瞧了瞧她的手,說:“已經止血了,不用縫針。”
“麻煩您了。”紀蘭清輕聲說。
吳醫生和顏悅色笑道:“這是文先生親自托付我的事情,不麻煩的。”
接著吳醫生開始給她的手徹底消毒,藥水浸入傷口,紀蘭清疼得發抖,白辰伸手覆上她的眼睛,讓她靠著自己,說:“別看。”
他臉上沒有表情,可眼里的墨色深得望不見底。她明明眼圈已經紅了,卻硬要咬著唇忍著。一直都是這樣,背脊挺直,絕不讓自己有半分失勢,好像示一點點弱都能要了她的命一樣。以前白辰看來,這樣的紀蘭清不屈不服,頭腦清醒,有一種特別的光彩奪目的生命力,現在他卻只感到心里發悶。
包扎完,又卷起袖子打了破傷風針,吳醫生叮囑:“如果沒有發炎癥狀,三天后換一次紗布。不要碰水,飲食忌辛辣。”
謝過吳醫生,走出門診大樓,成嶺在停車場入口等候,一手拿了件男式外套,另一手拎著一個背包。
白辰接過包,問她:“是這個背包?”
整個晚上,紀蘭清黯淡的眼里終于有了一絲絲光亮,聲音仍舊微啞:“是,你幫我打開。”
白辰拉開背包拉鏈,紀蘭清從中抽出一個透明文件夾,里面裝著那張著作權證書,眉目舒展開,又放回去。
還好,沒丟。
紀蘭清向成嶺道謝,成嶺肅穆站立,恭敬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又轉身將外套交給白辰,“先生,那我先走了。”
別的只字未提。
白辰正準備去開車,紀蘭清輕聲道:“你先把衣服穿上。”他把外套脫給了自己,時下戶外寒風侵襲,不知道會不會著涼。
穿好外套,白辰問:“想回家嗎?”
紀蘭清卻說不想:“我媽媽會擔心,回學校吧。”
一路上,她再沒說過一句話,靠在座椅上,失神地望著前方,除了眼睛輕輕眨著,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校園里空曠而冷清,平日里喧囂的球場,一條條小路,此刻空無一人,只剩冷風肆意吹過。
紀蘭清微弱的話音響起:“你能不能陪我呆一會兒?我不想一個人。”
“好。”他答應她,沒有過多的言語。
白辰把車停到停車場,讓車里空調繼續開著,探了探紀蘭清手和臉的溫度,都是暖的。
他沒說話,就這么陪她靜靜地坐著。
很久,紀蘭清說:“我特別害怕這樣的事情。”她的視線落得很低,聲音輕緩:“我12歲的時候,差一點……”
白辰的神情倏地凝重起來,看著紀蘭清,眸底有一絲沉色劃過。
紀蘭清的父親去世后,許家收回了他們住的房子,紀疏只能帶著紀蘭清在一棟陳舊的小樓里租了一間單居室。一層樓四戶人,共用一個廚房、衛生間和浴室。房東也住這層樓,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離異單身男人。
那時紀疏心臟還不是太好,房東總是樂于給予她們母女二人生活上的幫助,紀疏并不想跟他走得太近,但常常盛情難卻,有時不好明著拒絕。鄰居們愛開玩笑說,房東先生是喜歡紀疏,所以才對紀家母女這么關照。
在紀蘭清12歲那年,紀疏的身體狀況暫時穩定下來,房東給她介紹了一家公司的工作,薪水可觀,但是要經常加班。為了多攢點錢,早日買到房子搬出去,紀疏接受了這份工作。她每天白天一刻不歇地忙碌,就是為了盡量不耽擱下班時間,好早點趕回家陪伴女兒。
有一天,工作積壓得實在太多,紀疏不得已在公司加班到晚上9點過。
紀蘭清放了學獨自回到家,吃了飯,媽媽還沒回來。出門看了一眼,正好浴室沒有人用,她怕晚了排不上隊,就先去洗澡了。仔細把門鎖好,迅速洗完,紀蘭清收拾了東西從浴室出來,快步走回自己家。正要關上房門,忽然門被從外面大力推開,房東闖了進來,紀蘭清來不及呼叫就被他捂住了嘴。
幾年間一直對紀蘭清和藹可親的房東叔叔,終于在此刻,本性畢露。
那男人腳一勾,門嘭地關上,他把紀蘭清死死按在床上,雙目眥裂,眼角因為興奮刺激而發紅,他嘴里講著不堪入耳的臟話,一手急忙去解自己的褲子。
紀蘭清掙扎著奮力往后退,手摸索到床褥下,平時紀疏為了安全起見,藏了一把匕首在棉絮下面,她很快摸到了刀柄,順勢一揮,劃傷了對方的手臂,她趁機從床上爬起來,發瘋一般用刀指著房東,反手打開門,逃了出去。
她只顧往前跑,慌亂失所,不知不覺跑到一個陌生的小區,躲進一棟單元樓底的樓梯下。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躲了多久,等她又驚又怕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
她記得當時鄰居叔叔阿姨都在樓道里,紀疏急得快瘋了,見女兒一身塵污地回來,心痛得無以復加。房東一口咬定是紀蘭清引誘他進門,紀疏當然不信,鄰居們雖然心里也明了,但不僅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反倒勸她們母女倆小事化了,不要再追究了。
當天晚上,紀疏只收拾了證件和財物,其余什么都沒有要,帶著紀蘭清離開了那棟樓。
講完這些,紀蘭清斂下眸中艱澀,說:“我到現在還是對人有心理陰影,尤其是男性。”
“你知道嗎,今天晚上遇到的這件事,我除了感到害怕以外,更多的,是一種惡心。”
紀蘭清望著白辰的眼睛,一字一字說:“我對人性的骯臟,感到強烈的惡心。”
白辰不語,目光清冷,只是靜靜地聽她講話。可他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平靜,他將翻涌的情緒全數壓下,不想因為自己的任何反應,對紀蘭清再造成哪怕一點點傷害。
聽她講這些事情,白辰心中百味雜陳,難怪她那個朋友說她對人有潔癖,背后竟然是這樣的原由。
白辰問:“那個人渣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我再也沒有去過那邊,那一帶前兩年拆遷了。”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福字街,你去過嗎?”
白辰尋思片刻,眼中忽然凝了光。
“紀蘭清。”
“嗯?”
“你當年躲在樓梯下面的時候,那把刀還在你手里,是嗎?”
她點頭:“是。”
“紀蘭清,我們七年前就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