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無相
幾個月前,英國舞團的巡演信息一公布出來,就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開放售票的當天,幾乎就賣光了。
第一場演出開演前一個多小時,劇場的大廳外面便已有好多人在等候,除了本市人,還有一些周邊臨市的觀眾,為了看這場演出,大老遠特意趕過來。
化妝間里都是英國舞團的舞者們,一群人有條不紊地化妝,換演出服。
紀蘭清和小雛菊在排練廳做拉伸和一些練習,她們的雙人舞安排在最后,所以不急著梳妝。并且,這支舞的裝扮極其簡單,兩個人不需要化妝,純素顏,一白一青兩件長衫,沒有任何修飾。
晚上七點半,準時開演了。
紀蘭清回到化妝間,人少了將近一半,都候場去了。她把手上紗布拆下來,傷口的結痂已經全部脫落了,只有一條淡紅的痕跡,恢復得很好。其實早就可以不用包紗布了,但是白辰不讓她拆,說怕練舞的時候再碰傷。
她給白辰發了條信息:“演出好看嗎?”
他說:“不知道。”
紀蘭清:“不知道?”
白辰:“我還沒到,中場休息的時候過來。”
紀蘭清:“你有事嗎,怎么不早點來?”
白辰:“我只想看你跳舞,來那么早干什么。”
紀蘭清:“……”
半個小時后,白辰走到劇場大廳的正門口,站在那里環視了一下,有種新鮮又奇妙的感覺。
把票遞給工作人員,驗完票,將票根揣進衣服兜里,在門口等了一下,中場休息時工作人員打開門讓他進去了。
徑直走到第一排唯一空著的座位坐下,正要給紀蘭清發信息——
“白辰?”
姚冰月坐在第二排,剛才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入她的視線,本來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再一看,那張俊逸非凡的側顏,除了白辰還能是誰。
白辰扭頭瞄了她一眼,便面無表情轉回去了。
“白辰,”姚冰月又叫他,“你怎么在這里?”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一個人來看舞劇?
可前排的人再也沒轉過來。
很快觀眾席的燈光漸漸暗下,下半場開始了。
白辰調暗手機,還沒給紀蘭清發信息,她先發來一條:“你來了嗎?”
白辰:“來了。”
紀蘭清:“我有點緊張,很擔心自己失誤。”以往上臺前都不會緊張的,可今天心里莫名很忐忑。
白辰勾著唇角,快速打字:“沒關系,跳砸了就算了,反正你不出名,在座的沒人認識你。”
紀蘭清秒回:“我不會跳砸的!”跟了三個生氣的表情。
白辰暗自笑了,看起來真的很氣憤啊。
英國舞團的這出劇目流露出濃厚的文藝復興氣息,演繹的卻是當代都市故事,像是用寫古詩的方式來撰寫一首現代詩,整場表演充滿了想象。
舞劇結束后,觀眾席燈光并沒有亮起,幕布上投影出一段文字:“請欣賞,之境與Nightfall的特別節目——《無相》。”
觀眾們事先并不知道會有特別節目,全場都熱烈地鼓起掌來。
舞臺燈光全暗,整個大廳漆黑一片。
安靜中,沉郁的弦樂響起,左邊一束側光打下,一位著青色長衫的金發女舞者,從容起舞,像一枚遺世獨立的青枝,幾經嚴寒風霜。
左側光滅。
右側光投下。
光里,影綽可見一個素凈的白衣女子,黑發一半由木釵綰成髻,一半披在肩后,不施粉黛,眉眼似水。
白辰想起半年前的夏末,初次闖入這個劇場,就見紀蘭清一人在臺上,清冷光線里,也是這樣一襲白衣,不即不離,無縛無束,有一個瞬間讓他怔了神。
而此刻,她旋轉之間衣袂蹁躚飛揚起來,青絲傾瀉,翾風回雪,白辰再次恍然失神。
側光暗下,在同一時刻天地幕光開啟,兩位舞者匯集到舞臺中央。美輪美奐的光影下,她們如同鏡像,互相傾聽,互相訴說,分不清虛實和彼此。在人的內心世界里有一個封閉的角落,被一層一層剝開,那里有黑暗,荊棘,還有痛和掙扎,然而到了最后,只剩下想要被治愈的渴求。
白辰靜靜地望著臺上的人,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這個素衣縹緲的身影。她真的很美很美,不是只有五官精致那樣淺薄的美,她的美充滿了生命力,像初春里第一枝勇敢破土而出的新芽,迎著朝露,滿身都是靈氣。她的一顰一笑,哪怕一個生氣的表情,都說不出的動人。
紀蘭清就像一株長在深谷里煢煢孑立的幽蘭,疏離淡泊,冷靜自持。她有自己的一套最清醒的生存原則,絕不會輕易為外物而更改,更不會對任何強權折腰屈服。
可是很多人只見她的堅韌和不屈,又有幾個人能看到她的脆弱與孤獨?
這支曲子白辰再熟悉不過,從那晚紀蘭清發給他后,他聽過無數次。他也想象過無數次,她跳這支舞會是什么樣子?現在見到了,跟他想的很接近,但又遠遠超出了預期。
這支舞取名為“無相”,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面相,卻只有同樣孤獨的人,才能讀出她的孤獨。
一曲終,華燈滅,白辰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演出結束了,舞蹈演員們集體站在臺上,主要演員一個一個出來謝幕。主持人叫到紀蘭清的名字,她走到臺前,裙擺隨著腳步翩然飄起,她以剛才那支雙人舞中的角色旋轉一圈,向全場觀眾傾身致謝。
紀蘭清只要站在舞臺上,就呈現出跟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狀態,只是淡淡地微笑著,可眼中的自信和驕傲,讓整個人光彩奪目。
然后她目光落到第一排,正中間,白辰坐在那里,她望著他的眼睛,婉然一笑。
白辰輕輕揚起唇角,眸中星芒似海。
觀眾們陸續離開大廳,白辰本想再多坐一會兒,姚冰月在身后叫他:“白辰,我今天沒開車過來,現在有點晚了,能搭你的車嗎?”
他冷淡地瞥過一眼:“不能。”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什么時候,外面下起了淅瀝小雨。紀蘭清剛走出后臺通道,就見白辰撐著一把大傘在門外等她。沒有講話,他把她拉到身旁,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車沒有熄火,空調一直開著,上了車,身上沾染的寒氣全都消散了。
白辰問:“冷嗎?”
她說:“不冷。”
然后他就沒有再說話,一路安靜地開車。雨越下越密,漸漸地,砸在車窗上都有了細微的聲響。
紀蘭清問他:“你覺得這支舞怎么樣?”轉過去,見他平視前方的目光晦暗不明,又問,“怎么了?”
白辰眉宇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寂,聲音很低沉:“你的舞,讓我想起一些往事。”
他斂去些許落寞,看過來:“紀蘭清,你跳得非常好。”
她抿了抿嘴,輕聲細語說:“我跟你說了,我不會跳砸的。”
車行駛到魚橋路,紀蘭清驀地坐起身看向前方,再近一些,她驚呼出聲:“哎呀,我媽媽!”
白辰定睛看去,見前面巷口有個人撐著傘站在那里。
剛停穩,紀蘭清就著急跳下車,跑過去握住紀疏的手:“媽,下著雨你怎么出來了!”
紀疏沒想到紀蘭清會忽然從一輛車里跳出來,一時間有些愣神,隨即反應過來,說:“我不知道你帶沒帶傘,怕你淋雨,就出來看看。”
白辰下了車,撐起傘,走到紀疏面前,禮貌地問候:“阿姨,您好。”
紀疏看著白辰,溫和笑道:“你好。”問紀蘭清,“清清,這位是你朋友嗎?”
紀蘭清后背一僵,竟然完全忘了這事了,模棱兩可點頭應著。
紀疏又看向白辰:“請問怎么稱呼?”
他有禮有節,態度坦然而磊落:“我叫白辰。”又說,“今后您不用專門出來接她,我會安全送她回來。”
紀疏微笑頷首:“謝謝你,麻煩你照顧清清了。”
不管這個年輕人和紀蘭清是什么關系,以紀疏半生的閱歷來看,他舉止得體,言語誠懇,面相堂堂正正,第一印象就不錯。
紀蘭清懷疑地瞄了他一眼,她怎么沒看出來白辰這么有涵養呢,平時對她輕佻放肆,一整套一整套的。
白辰站得挺拔:“不客氣,那我就先走了。”目光掃過紀蘭清,回身上了車。
回到家,紀蘭清洗了澡,坐在客廳里,紀疏給她吹頭發。
家里太安靜,只有吹風機轟轟作響的聲音,紀蘭清臉色微微泛著紅,斟酌了半天,說:“那個,白辰,是我在學校里的課題負責人。”
紀疏微笑道:“我又沒問你,你解釋什么?”
“我沒解釋,就是跟你說清楚一點。”紀蘭清一臉正經。
紀疏問:“他是你學長嗎?”
“勉勉強強算是吧,他不是我們系的,在人工智能專業讀博士。”
“哦?還是博士。”
紀蘭清不禁笑出聲:“媽,你也看不出來,是吧。”
紀疏但笑不語,總覺得紀蘭清最近比以前愛笑了,真好,看到女兒開心,她就覺得比什么都好。
頭發吹干了,紀疏拿梳子慢慢梳著她柔順的長發,說:“我看這位年輕人挺好的,反正你朋友也不多,能多一個人關心你,是件好事,媽媽很高興。”
紀蘭清只是低著頭,默默地不說話。
紀疏眼里化開了橘色的燈光,望著紀蘭清,滿眼都是慈藹。她的女兒,她再了解不過,紀疏從來不用擔心紀蘭清會做出錯誤的判斷和選擇,她只擔心她受委屈。
要說這一生,她真正能為女兒做的其實很少,但即便在有限的能力范圍內,只要是能讓女兒高興的事情,紀疏就愿意不遺余力去支持她。

青木屏屏
就這么猝不及防見了家長。白老師表示,根本不怯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