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夢念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她爺爺因為腦溢血進了ICU。
那是一段讓她過了十年都還能記憶深刻的昏天暗地的日子。
從老人家住院到離世,總共一個月,這一個月里,程舒夢每天早上都五點半起床,快速洗漱完畢,收拾好書包和課本,去小區的早餐店吃完早餐,再買上一份,給在醫院陪床的程爸爸或者去替班的程媽媽送過去。就讀的公立小學是包午飯的,所以程舒夢午飯不需要發愁,但是下午的放學鈴一響起,她就會習慣性嘆口氣,開始為了晚飯吃什么而發愁。若是只解決自己的晚飯倒是容易,她向來不挑嘴,一桶方便面或者小份餛飩都可以果腹,但是還得給在醫院的爸媽送過去,那就得去醫院門口的餐館買盒飯或者別的,還不能重復的次數太多,因為爸媽在醫院伺候爺爺已經苦不堪言,若是連飯都吃不好,那一點撐下去的勁兒都沒有了。為此,程舒夢還專門打電話問過被臨時派遣到廣州工作的姐姐程蔓,從學校到醫院的路上有哪些餐館味道還行,而且爸媽吃了不會抱怨一句“又油又咸”。等程爸程媽吃完,程舒夢就借著醫院公共區的桌子椅子把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給做了,等到和輪流回去休息的程爸程媽中的一個人一起回到家時,往往都是夜里十點過了。
以上的種種,最多算得上是昏天,而讓她覺得暗地的,莫過于在醫院里看到昏迷不醒的爺爺,因為心力交瘁和對至親生命垂危而心神凝重的爸爸媽媽,因為項目進度緊張趕不回來看完爺爺而在電話那頭痛苦的姐姐程蔓,這些畫面,都讓她覺得,生病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是躺在病榻上的人的無力掙扎,是待在原地無法幫助的親人的無可奈何。那個時候,程舒夢忍不住會想,如果有一天,她自己的爸爸或者媽媽遇到這樣的情況,她又會怎么想,怎么做。
在二十一世紀只是有這個疑問而一直沒有遇到這種情況的程舒夢,在作為蘇孟的現在,卻遇到了。
自從蘇達坦白自己生了很嚴重的病,能活著保護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之后,蘇孟好不容易高漲起來的興致全都被抽離出身體,守在蘇達身邊的時間也比之前多了很多。除了去皇宮向皇后娘娘復命以外,蘇孟沒有踏出過蘇宅半步,徐媛怎么約她她都不出門,最后還是徐媛自己來蘇宅找她,問她在關山鎮的半年過得如何。
等家丁奉上茶離開后,徐媛直截了當地問蘇孟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怎么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我沒事,就是最近乏得很,可能是夏天到了,人比較疲乏。”蘇孟自然是不會把蘇達生了重病一事告知任何人,哪怕對方是她的摯友,畢竟,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他們父女兩現在在上都,一個處處捧高踩低且對“罪臣之子”有很大偏見的地方。
“如果是這樣那就好。”徐媛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拍拍胸脯,“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蘇大人向皇上請求為你賜婚一事兒而煩惱呢。畢竟呀,一想到今天還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明天就成了得操持整個王府的王妃,這角色轉換得多大呀,一想起來我就覺得頭疼得緊。”
要不是徐媛提起,蘇孟都快忘了賜婚這茬,她像是一不小心栽進水里一樣突然一個激靈,然后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聲,似乎是要掩飾自己剛剛那個錯愕的表情:“爹爹不過是提了一嘴而已,具體怎樣還得看皇上的意思,咱們還是不要說這件事,萬一最后又不成,豈不是有損我的名聲。”
徐媛對蘇孟的回復表示不認可:“那怎么能說是有損你的名聲呢?就算是不成,但是好歹和常樂王爺放在一起提及過,怎么想都覺得沾了點光呀,那其他的達官顯貴不爭著搶著要娶你進門,畢竟,你可是差點就成了王妃呀。”
“達官顯貴……”蘇孟細細品味著徐媛的話,“媛兒,你嫁人,可是非達官顯貴不嫁?”
“那當然不是!我爹和我娘對我都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他們覺得,有男人肯要我那就阿彌陀佛了,是不是達官顯貴完全沒關系。”徐媛說話爽直,完全不繞圈子,蘇孟聽著覺得心情都要好三分。
“那,媛兒你自己怎么想,你想嫁給怎樣的男子?”
“我呀?”徐媛抬手撐著下巴,兩顆眼珠轉了一圈,笑了,“我想嫁給一個會武功,生得好,正直仗義,還有對我好的男子!最好嘛,還得有點錢有點權,那不然我跟著他被人欺負了或者想買的東西買不起可怎么辦?對,必須得有錢,不然我想買的兵器都買不到了,但也不能太多,不然總會出一些幺蛾子。還有還有,還得對我用情至深,娶了我就不能娶其他女子,我才不想和其他人分享我的丈夫呢,我就要他全心全意待我一人。”
蘇孟笑了笑:“如此說來,媛兒對皇家是沒有任何想法了。”
“那是自然,你看太子殿下,之前和太子妃多么伉儷情深,去年不照樣納了側妃嗎?還有那常順王爺,平時拈花惹草的故事多得去了,再過幾日就要迎娶錢小佳入府,現在也沒有見他安分過,那該逛的紅牌樓照去不誤。唉,別說,我都開始為錢小佳感到不值了。”幸虧閨房大門緊鎖,不然徐媛說的話被旁的人聽去了,指不準會造出怎樣的謠言來。
“是呀……”聽到“太子”二字,蘇孟心中那段塵封已久到她以為完全忘記的微妙感情再次浮現出來,好似一個長久待在角落落滿灰塵的盒子,被人無意間找到,吹了一口氣所有的灰塵都瞬間飛散開,迷了她的眼,也嗆了她的喉,一時間,蘇孟竟有些說不出的感傷,也不知這份感傷是對方玉漫,還是對自己。
“說起來,錢小佳給我下了帖子,邀請我去她府上坐坐,帖子里還說,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同行。小孟,你要去嗎?”向來有些遲鈍的徐媛自然沒有發覺蘇孟此時此刻內心的變化,自顧自地向蘇孟提出了去錢府拜訪的邀請。
聽見徐媛說的話后,蘇孟只思考了一秒,就點頭答應了。
她太需要旁的人拉她一把,把她從唯一可以依靠的蘇達命不久矣這件事中拉扯出來,再放到新的事務中,哪怕是一個新的漩渦,也總比現在這個好。
不可否認,在很多時候,蘇孟早已把蘇達當做父親一般的存在,即便她依舊覺得這位南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身上有無數個看不清猜不透的謎團,她甚至都不能確定,對于這具身體的主人來說,蘇達到底是站在“善”,還是“惡”的那一方。
“話說回來,小孟你呢,你想嫁給怎樣的男子?”將茶杯滿上,徐媛開始對蘇孟提問。
“我呀?”
同在關山鎮最后一晚子衿問自己那個問題時一樣,蘇孟腦海中毫無預料地再次出現劉熙淮那張時常慵懶、事不關己的面孔,耳邊響起蘇達說的話——你只有嫁給他,才能活下去。
“我想嫁給,能夠讓我無憂無慮地活下去的男子。”蘇孟無奈地笑了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