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洋知道那個聲音的主人叫高小樓,短發,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西裝筆挺。自己離開泉都的時候這個男人剛過完四十九歲的生日。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那是因為當年的生日蛋糕是自己和這個男人的女兒一起去寶麗來訂購的,雖然貴的離譜卻也物有所值。生日蛋糕上的“寶刀未老”四個正楷尤其工整,引人注目。
往事不堪回首。今年這個高小樓應該是五十八歲吧,不知道歲月這把殺豬刀是否也在那張英俊的臉上刻下印痕。
“高叔,別來無恙?”徐浩洋望著高小樓。
“浩洋,你終于肯回來了,坐吧。”
這個依舊風流倜儻只是鬢角斑白的男人略顯激動,把徐浩洋讓到了藤椅上。徐浩洋正襟危坐,開始欣賞這端莊大氣含蓄內斂的辦公室,線條簡潔紋理細膩的茶幾;古色古香擺滿了各種書籍的書廚;還有各色陶器瓷器陳列其上的博古架。書桌后方的墻面上掛一六尺橫幅。“寸紙、點墨,寫一段似水年華”,正楷書寫,行書落款。
“喝點什么,我給你準備了咖啡。”高小樓拿著一個玻璃器皿準備往水杯里倒,徐浩洋接了過來說:
“喝茶吧,我不喜歡苦澀的味道。”
徐浩洋放下了玻璃皿,拿起紫砂壺,順手試了一下溫度,先給高小樓斟了一杯,然后給自己倒上。
“聽史密斯說,你的專業是顯微外科。我跟院里的幾位領導商量了一下,正好外科的劉副主任要退了,你先頂替他的位置,把顯微外科搞起來。”高小樓品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浩洋,你屬于空降人員,又這般年輕,總不好給你安排高位,先干著。等你干出些成績,我們就有發言權了。”
“我服從領導安排。”徐浩洋帶著戲謔的說。
高小樓也是外科出身,主攻口腔種植。當年徐浩洋拜在史密斯門下,也是出于高小樓的引薦。
“還沒回家吧,你該先回去看一下的。”高小樓慈愛地看著徐浩洋。徐浩洋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說:
“高叔費心,給我找間宿舍吧,我的行李快要到了,回頭老爺子如果問起來,您幫忙說一聲。”高小樓聽明白了,這是讓自己向徐云飛解釋一下,徐浩洋不回家住的原因。
“柳姨和小雅還好嗎?”徐浩洋猶豫著,可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你柳姨身子骨還算康健,你抽空去看看她。”略顯老態的高小樓一聲長嘆又憤憤地說:
“只是這些年苦了小雅。你那個兄弟瀚洋,還是死性不改。”
直面高小樓,徐浩洋尊敬這個男人,有點憎恨這個男人,還有些可憐這個男人。
徐浩洋又想起了小雅,心底無來由的一陣酸澀絞痛,就像是一把手術鉗夾住了自己身體內的某個部位并且用力地向外拉扯一樣。徐浩洋忽地沒由頭地站了起來,控制了一下情緒說:
“知道我為什么回來嗎?”
徐浩洋自問自答:
“前些天我那便宜爸媽來美國出差,順便檢查了一下身體。我在無意中看到了檢查報告,老兩口的血型都是B。”
高小樓聽后緊張的問:
“怎么這樣講?徐董事夫婦的身體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我。”徐浩洋輕松地答。
高小樓心底一驚,隱隱猜到了什么,于是又問道:
“什么問題?”
“我的血型一直都是A。”徐浩洋苦笑著答。
高小樓這下聽明白了,暗想這老兩口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怎么這么不小心。不由在心里快速的權衡了一下利弊,頓時緊張地合不攏嘴。
“我就想問一句,作為徐家的世交,我不是親生的這件事,您一直都知道,是嗎?”徐浩洋緊緊的盯著高小樓。高小樓沉默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內心在無比痛苦的掙扎著。
“我明白了,這么多年我終于想明白了,想明白了父親為什么對我這么嚴厲。這才是我從小就必須謙讓瀚洋的真正原因,瀚洋喜歡吃的食物我要吃剩下的,瀚洋喜歡的玩具我要裝作不喜歡。長大了以后,這種謙讓也包括了您的女兒,不是嗎?”
此時的徐浩洋就像是一頭正被獵人攻擊的野獸,完全的發泄、釋放了出來。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高小樓一個巴掌摔在了徐浩洋的臉上,然后雙手扶在了徐浩洋的肩頭,說:
“你冷靜一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對,你說的對,我們都有苦衷。人,都是自私的。換作是我,我可能也會這么做。靠誰都靠不住,幸福需要自己來打拼。我能怎么做,去報復嗎?我做不到。更何況養父要比生父親。”
徐浩洋挨了一記耳光后頓時清醒了許多,這怨不得別人,血濃于水,人家畢竟是親生骨肉。
不歡而散。
臨出門前,徐浩洋對高小樓說:
“這些話我不想第三個人知道,自己家的事情我想自己解決。可以嗎?”
高小樓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徐浩洋的接風宴如期在“紅袖添香國際商務酒店”舉行。高小樓做東,出席的有徐浩洋一家、高小樓一家、口腔醫院副院長古院長、口腔外科邢主任、頜面外科林主任、修復科胡主任、徐浩陽的姨媽以及姨媽的外甥女包律師。
徐浩洋在姨媽的特意安排下坐在了包律師的旁邊。席間觥籌交錯,拍馬奉承阿諛之詞不絕于耳,徐浩洋聽得都快要吐了出來。
物是人非。徐浩洋一直不敢看小雅,只是抱過弟弟瀚洋和小雅的五歲的女兒小可親了又親,聽著小可稚嫩地喊著“大伯”,心頭一陣溫暖。
徐瀚洋西裝革履,油頭粉面。職業為大華醫療器械的銷售總監,還順帶經營一家齒科技術有限公司,專職制作各種高端義齒。這家伙那可是來者不拒,千杯不醉,推杯換盞,如魚得水。借著酒勁,湊到徐浩洋的耳邊小聲說:
“哥,在國外混了這么多年,沒泡幾個洋妞回來?你可不能忘了弟弟,回頭給我介紹幾個。”真真是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這次回來我倒是帶了寶貝回來。那就是把你的門牙敲掉,即刻安裝植體和假牙,保證全程無痛,與真牙媲美,還不耽誤你把這頓飯吃完。想體驗一下嗎?”徐浩洋冷冷地說。
“我去,哥,當我傻。你這笑話也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