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舟離家已有三日,慕容雨樓自是擔心至極,然腿骨已斷,心脈受損,每日供自己吃飲都是極限,又憑何去尋,又去何尋?
煎熬間,又是一夜。
“該死,我怎能放雪舟獨自出行?”慕容雨樓恨恨道。
慕容雪舟年幼,尚且不諳世事,這幾日慕容雨樓不免寢食難安,又悔又急,一時氣火攻心,竟咳得胸口一片血來。
慕容雪舟方領雪無言繞開斷壁殘垣,未至二人居所門口,竟聽得哥哥久咳不停,慕容雪舟忙拋下雪無言沖進房內。
只見慕容雨樓素衣前殷紅片片,煞是驚人,慕容雪舟急問道:“哥,怎么了,傷病可是惡化了?”
“無礙,一時急火罷了,”慕容雨樓在慕容雪舟的輕扶下靠在了床緣,“怎的去徐州這般之久,泰安叔叔可是見到了?”
慕容雪舟拿了床枕墊在慕容雨樓身后,接話道:“雪落得大,僅去時就花了一日,只是不料徐州封城,我想盡法子也未見到泰安叔叔,不過,我卻是尋見了——”
慕容雨樓方要問妹妹遇見了誰,卻忽見房門處多了位面色和煦,如沐春風的少年:“雨樓,好久不見。”
一番交談,雪無言臉色欲發肅然。
“所以,這更像是一場屠殺慕容府的行事?”雪無言正色問道。
慕容雨樓不置可否,微微點首:“何曾有過抄家之人不抄金銀,見人就殺?”
雪無言并未接話,聽過慕容雨樓的描述,那個令他驚心的想法,更為清晰了。
“雨樓,刺客的尸首未曾處理吧?”半晌,雪無言問道。
“自然。”慕容雨樓答道。
“如此,我想去尋尋線索,只怕這件事,沒那么簡單。”雪無言忽是有些慌亂,他既是不愿心中想法做實,又覺一切正是如此。
“好,”慕容雨樓亦是滿臉嚴肅,“府中習武場曾是亂戰最兇的地方,若是雪將軍不嫌尸首擾心,倒能去尋。”
雪無言是為山海關將軍,大小惡戰皆是斗過,人若有千重死法只怕已見之八百,當下點頭:“好,你先用內力疏開腿遭瘀血,我去尋過再來為你接骨。”
正欲出門,雪無言忽是被慕容雪舟叫住,轉身看時,少女已半俯了身,晨光將少女的嬌軀映得老長,微風飄飄,帶來點點冰涼:
“雪將軍,還請您不嫌臟手,將我慕容府千口余人,好生葬了吧”
上千尸體在雪中埋了半月有余,尸斑早已塊塊布滿,加之曾遭鷲群啃食,自是駭人異常,白骨猙猙。
“果然如此。”
翻過數張黑衣人挽面的黑紗,雪無言慨嘆道——死者雖是面目難辨,然皆是鼻高眼凹,顴骨前頂,全然不是中原面孔。
“當今天子竟與夷狄有染,這是要除去開國、護國功將,讓夷狄人統我浩浩中原啊!”雪無言喃喃而道。
竟不知何時,烏云遮住了天空,方才的晨光再尋不見一絲蹤跡,一片寒風從北刮來,雪,又落得視野迷離。
“雪將軍,若此事為真,那對我等的打壓,是夷狄人在幕后主使了?”慕容雨樓緩緩問道。
“正是,”雪無言答到,“六年前我領兵駐赴山海關,亦是因為此事。”
“此話怎講?”慕容雨樓問道。
雪無言稍加思索,緩緩道來:“我義父爍石西與我皆是御前侍衛,先帝在位時,我二人自是跟隨左右,然自八年前,不知為何,先帝圣體日況欲下,尋遍名醫無果,我二人于暗中查探,未曾想一無所獲,
倒是借此發現,朝中大臣更換平繁,不足半年,除去中央職位,竟已換了十之八九,就連中書門下二省,亦是提拔了我二人都不曾見過的新面。”
“這是當年的太子欲圖篡權?”慕容雨樓問道。
“非也,”雪無言搖了搖頭,“若是換官如此之快,之急,只怕會引得中央老臣不滿,這場換官,明面上是不得不換,因為舊官,都已告陽了!”
“告陽?”慕容雨樓驚呼一聲,“縱是太子欲除掉舊官以換新官,何人又有這通天能力,能在短短半年將這大大小小的官吏盡數抹殺?”
雪無言緩緩開口回道:“若是太子控制了萬千刺客呢?”
“你是指——暗會?”半晌,慕容雨樓皺眉道。
“不錯,”雪無言沏了兩盞清茶,遞給慕容雨樓一盞,而后微微一抿,接著道,“此事,亦得追溯至十年以前。
十年前,正是暗會在民間最為猖獗的時日,無數百姓,官吏死于刺客之手,而生殺大權若是不在天子手中,只怕會引得再無圣威,因此,先帝大怒,將暗會血洗,斬去上千刺客,暗會看似元氣大傷,實則,這只是針對先帝的第一步棋,
若是暗會毫無緣由的對天子出手引得天子駕崩,只怕明眼人都會懷疑到太子身上,畢竟在這場莫名的爭斗中,受益最大的便是太子,如此以來,縱是該由太子繼位,朝中大臣亦會將其彈劾,更甚有私心的會以太子謀害先帝為由,自立為王,
而若是暗會攪動民間,先帝必會派兵鎮壓,再佯裝暗會不敵,遭先帝重創,二者積怨已深,如此行事,只怕再不會有人疑心太子。”
“若是如此,可真是手好手段啊,”慕容雨樓輕道一聲,“只是暗會棋差一招,偏偏沒有料到雪爍兩位護衛。”
本應自謙一句,但二者關系熟識,雪無言并未拘泥禮數,應道:“正是。我義父本是暗會刺客,好在服下了我爹娘拼死換回的解藥,重得自由,而先帝遇刺那日,老爍接到一位被暗會毒藥折磨至深的刺客的線報,他父母已死,他只求老爍能為他一家復仇,他本是要參與今晚謀害先帝的行動,只是如今山河大好,百姓安居樂業,他不愿見明君就此殯天,因而將消息盡數吐露了出來。”
“雪將軍,雨樓有一事不解,”慕容雨樓忽是問道,“我與暗會刺客交了手,不說其實力頂尖,至少也是個個上等,若是那晚消息不錯,你二人又是如何攔住千名刺客的?”
雪無言聞之,久久未答,正當慕容雨樓以為問及什么不該問的時候,雪無言忽然開口了:“其實當晚,有高人相助。”
“高人?”慕容雨樓凝眉道。
“其實不止那晚,我能破燕歸關,能僅領著百人就攻至議事堂,皆是有高人相助,”雪無言淡淡道來,“那晚,刺客如同虎狼之師,我二人縱使再強,也終難抵擋,可奇怪的是,若是有刺客沖破我二人的阻攔撲向先帝,總會有一道極強的劍氣將那漏網之魚抹殺。”
慕容雨樓更為不解:“雪將軍無法探查此人嗎?”
“此人功力深不可測,若要相比,只怕得是曾經內庭護衛之首才能與之相較,而事起突然,先帝怕內庭也混入了刺客眼線,因而不曾通知,加之我與老爍根本戰不過來,亦是無力探查來人身份,”雪無言答道,“況且,不止如此,我領兵山海,是因我年少好高騖遠,老爍封我心法讓我去山海關磨練劍術,他先行在朝中調查,而破關闖堂,也是我偶收密報,其中地圖將夷狄的薄口,輪轉盡數標出,我才得以直搗黃龍。而此人究竟為何如此,是敵是友,我當真辨不清楚。”
許久,二人再未說話。
“此事事關重大,牽連甚廣,老爍因公事返都,我留有書信相見于徐州城外破廟,不論如何,近日你得先將傷勢養好,待得痊愈,我們再與其碰面,從長計議。”雪無言打破了寧靜。
“若真是如雪將軍猜想這般,那這昏君荼我慕容家上千余口之仇,雨樓必當償還。”慕容雨樓面色蒼白如雪,話語間滿是凌厲。
“夷狄人好戰,不似中原口中的冤冤相報何時了,此番滅門因而全是夷狄人所做,只是他們不曾料到你與雪舟二人逃了出來,倒是給了我們一個尋明真相的契機,”雪無言將慕容雨樓手中已空的茶盞撤去,“腿骨方接,你身子骨虛,今日便到此吧。”
慕容雨樓應了一聲,雪無言替他熄了火燭,便出了房去。
屋外,雪已不再下了,月亮清清明明,照的大地一片銀妝。
“雪將軍,”耳畔響起慕容雪舟好聽的呢喃,“你——能否陪我去后山一趟?”
方才他與慕容雨樓交談的間隙,佳人已換上一件淡粉色的長裙,上配一件素淡的白紗衣,晚風吹過,稍顯單薄,也含有一絲悲涼。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