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一族,驍勇善戰,是草原上的王。
金玉兒是王的女兒,是族中最驕持的少女。
她所信仰的父王,是草原子民的天。
可是后來,這片天塌了。
榮華國的騎兵過境,穿著黑甲的男人一刀斬下了她父王的頭顱。
她瘋了似的想去殺了那個男人,卻被一腳踢翻。
士兵嗤笑著拽著她的頭發,將她塞入關畜生的籠子。
就那樣子,她蜷縮在籠子里,看著小孩子笑,婦女們笑,男子們笑。
榮華的人都在笑。
到了榮華皇都,兄長親手將她抱出籠子。
她哽咽著,看著兄長別開了眼神。
歌舞升平,歡聲笑語,榮華人在慶祝勝利。
她的兄長,坐在榮華的官員間,面色無異。
她的兄長,跪在榮華的皇帝面前,阿諛奉承。
有什么東西碎了。
呵。
號角吹響,紗裙少女赤腳踏出一首戰歌。
裙角飛舞,殺意盡露。
一曲終了,全場無聲,只有榮華的皇帝在大笑。
“如此佳人,就賞給太子吧。”
賞,因為低賤如物,所以是賞。
有個人站出來,謝了恩。
又是歡笑連連。
她跪坐在床榻邊,有人將她撈起。
一個溫文如玉的男子。
他嘆了一口氣,說讓她早點睡。
如果不習慣,就穿好衣服,去外面看星星,看月亮。
“只有它們,與故鄉的一樣。”
他笑了。
真的......真的很好看。
她開始融入榮華的生活。
學說話,學寫字。
學勾心斗角,學假笑示人。
東宮的庭院里不再有人能嬉笑她;
榮華的皇都中不再有人敢稱為亡國奴。
很久過去了,她才發現,自己面對仇人們時,已經無動于衷了。
“現在,
我能配上他了吧。”
配上那個很好的人。
榮華人盡皆知,白衣的太子是個好人,他與將軍府的小姐,青梅竹馬,情意綿綿。
她心冷,他還笑著。
她看看夾著鈴蘭的書箋,又看看白衣的眼睛。
什么都沒有呀。
既然她站不到他的心上,
那就站在他背后吧。
反正,不會再有人了。
**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屋子里暖意融融,火爐子上正在煮茶。
席九容百無聊賴,將指尖劃過架子上那些書的書脊。
書有新有舊,但都保存完好。
她看見一張殘破的紙掩在縫隙間,上面似乎是一些看不懂的祭文。
席九容彎了彎嘴角,將目光轉向身側的女人。
那個女人在專心煮茶。
她將陶罐取下,把茶水倒入瓷杯中,動作盡顯優雅,仿佛并不是個穿里三層外三層的貴婦人。
淑妃將茶盞推到席九容面前,這才將頭抬起,一張溫和的笑臉出現在席九容面前。
“妹妹怎地突然想來本宮這喝茶。”淑妃淺抿了一口茶,“所幸本宮昨日讓人去取了些新茶來,否則今日還真要叫妹妹看了笑話。”
席九容端起茶盞,只是輕輕地嗅了嗅。
茶盞被放回桌案上,發出清脆的“叮”的一聲。
“上等的白葉兒,真是太可惜了啊,姐姐,我從來不喝這種茶。”席九容似笑非笑,“哪怕是‘上等’,也難掩粗鄙。”
淑妃理了理袖子,眉眼間似乎有一絲惆悵,仍是笑道:“妹妹你還小,不會懂的。本宮伴陛下多年,與陛下一樣,都愛飲這白葉兒。再苦的茶,也苦不過......”
“姐姐,煙兒是來你這喝茶的......若是得不到好招待,”席九容眼底映著淡紅的火苗,笑開了顏,“煙兒以后可不會再來了呢。”
淑妃的嘴角微不可覺地僵硬了一下:“是本宮怠慢了,來人,去取去年的特供來,本宮要好好招待招待妹妹。”
侍女急急忙忙拿來了“特供”,鐵盒子上的封條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淑妃笑瞇瞇地拆開封條:“妹妹可認得這是什么茶?”
席九容眼皮都沒抬一下:“雪國的瑯巖茶,小國朝貢,我父親每次入宮,都帶回來一大堆,基本上賞給了那些偏房妾們了。”
“哎呀,煙兒失禮了,那雪國,與姐姐的故鄉應該很近吧?”席九容臉上好似有歉意。
“確實如此。只不過,我現在已經把榮華當家了。”淑妃將剛打開的茶罐子合上,笑得很溫柔,“妹妹喜歡什么茶,本宮讓人去取。”
“今年的新貢茶即可,清新甜潤。”席九容淡淡道。
淑妃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拿起一旁的小瓷罐:“看來妹妹是真的來找我喝茶的呢,本宮剛才還在想,妹妹真像是來我這找茶的。”
“難道不是嗎?”席九容笑了。
淑妃揮了揮手,讓侍女們都出去了。
古色古香的屋子開著一扇小窗,兩人面對面坐著。
席九容端起茶盞,吹去浮沫,淺抿了一口:“姐姐的舞跳得很不錯,只可惜,我一次都沒看見。”
“是挺可惜的,現在,我的舞只有陛下能看見了。”淑妃嗤笑一聲。
“陛下......在你眼中,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席九容垂了垂眸。
淑妃一怔,目光飄向窗外:“你不知嗎?他是個好......好心腸的人吧。”
“確實如此,能馴服狼的人,著實該是個好人。”席九容也看向了窗外。
霧雨濛濛的院子,好像戳中了人心。
席九容突然開口:“他說過,他會寵著我。”
淑妃收回目光,抿了口茶:“我看過他的喜怒哀樂,每一次,我都會先看他的眼睛,每一次,都是深邃無光。”
“你是想和我賭嗎?”她頓了頓道,“還是說,你賭了什么?”
“喜愛,他會寵著我的。”席九容的語氣堅定了起來。
淑妃敲了敲茶盞,目光深遠:“跟陛下賭,沒人會贏。”
“除非是那入眸之人。”席九容拋下這句話,起身離去。
釉色上好的茶盞中還有很多茶水。
淑妃偏了偏頭,將茶盞推到了地上。
侍女進來時,淑妃正拿著手絹在擦手。
“娘娘......這茶盞?”
“你可有聞到什么味道?”淑妃問道。
侍女一愣,隨即點了點頭:“那位娘娘身上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很淡,像是......”
“像是一種慢性毒。”
淑妃淺淺地笑了一下:“那看來,咱們英勇神武的大將軍,是出了下下策呀。”
侍女像是明白了一點:“那娘娘,這毒是出自將軍府?”
“應當沒錯。都說這朝堂亂,但陛下已經理得差不多了,就剩大將軍和一些小眾了。
明明是獵物,卻也想布餌撒網。怕是一不小心,就吃下了自己的毒餌吧。”淑妃將窗戶掩上。
“娘娘,那賢妃娘娘那可要繼續?”侍女小心提問道。
“派人盯著,但莫要多管閑事。”
賢妃確不像個沒腦子或是只有一點小聰明的人。
在沒看清前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
“奴婢知道。”
**
“娘娘!那個淑妃有沒有為難您?”
紅妍和白妍都聽見了極大的一聲東西碎了的聲音,但席九容看起來是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
等出了淑妃的鳳鳴宮,紅妍才急急忙忙地問道。
席九容掐了一把她的臉,打趣道:“小丫頭怎么急急燥燥的,你主子我哪能被欺負呀。”
“娘娘您自己不就是小丫頭嗎?”紅妍揉著臉嘟囔道。
席九容站在傘下,朝遠處的承恩殿望了望。
“紅妍,你說皇上現在在哪呀?”
“應該在承恩殿吧,這都快晌午了。”
“唔,那你們說,我現在去和皇上一起用膳,淑妃會怎么想啊?”
“啊?!”白妍和紅妍都驚了。
席九容作出頑童想惡作劇時的表情。
原主記憶中的小皇帝賊俊,只是已經五年沒看見了,不知道長成啥樣了。
真是令人期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