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終于被呂瀟熬到了。她躲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了婚期。根據香山寺主持離開前留下的錦囊,奉忝二十五年,二月初二是個好日子。
按照規矩,呂瀟在城外驛站等待武駟接她進宮。待行禮過后,再回駟王府。
“藏的夠深。”武駟對著紅蓋遮面的呂瀟說。
“謬贊。還得多謝駟王殿下只查幾日就收了手。”
“是你做的?”武駟問的是流言。
“駟王殿下怎么不想想,或許是長公主有意為之?”呂瀟輕聲笑到。
兩人繼續著結婚的流程,言語上卻是互相試探,直到那一聲“禮成”,將武駟拉回現實。
武駟看著眼前的一番熱鬧,心中卻聽不進任何聲音,他違背了誓言,他娶了旁人。今日阿寧也在場,她穿了她最愛的紅黑錦袍,是十五生辰特意找戈匠人做的……
武駟口中突然噴出一股鮮血,擾亂了婚事的安寧平靜。眾人亂作一團,太醫們慌慌張張地上去檢查,討論良久才得出結論:駟王殿下只是急火攻心,并無大礙。
這次,阿寧從頭到尾都表現出一副冷漠的樣子,讓武夷松了口氣。
等到武駟轉醒,武夷安排了宮人送新婚夫婦回府,便叫眾人散去了。
路過朝華殿,有人攔住了阿寧。
“寧公主。”說話的是李瞻。
“什么事?”阿寧有些疑惑,今日不該李瞻休息,他怎么沒穿侍衛服?
“我有樣東西要送給您。”李瞻一面說著,一面做出了請的動作。
兩人一路來到演武場,待李瞻從角落取出那方形木盒,打開來看,阿寧才明白過來。
那是一把弓,骨架用的是最輕的鹿骨,為了增加強度,特意在一些部位鍍了金屬;牛筋纏繞,結實有力。弓架是特意改小了的,阿寧試了試,很是趁手。
“怎么突然想起送我這個?”阿寧問到。
“邊境之患,寧公主可知?”見阿寧點頭,李瞻繼續說,“我已向大王請命,不日就隨駟王殿下一同出征!”
“你終于還是決定了?”阿寧有些吃驚,李瞻上次說這個消息,還是武駟婚事剛定下來。
其實李瞻應該更早就出發的,只是武駟大婚,大軍沒有合適的統帥,索性就在郢城外扎根操練,只待武駟完婚。
“寧公主,我本是為身世而來。但如今之形勢,宮中多留無益,倒不如出去闖出一番事業,再回來不遲。”李瞻指著那弓,“那日見您的技巧嫻熟,便想在走之前,教您一技傍身。”
阿寧撫摸弓身,并不言語。
李瞻看出了阿寧遲疑,肯切地說:“公主,在我走之前,您一定能學會這個。”
“宮墻深厚,我出不去,自然不用學這些。”阿寧開口拒絕。
“不。這個,”李瞻指了指那把弓,“是我的心安。”
阿寧看著認真的李瞻,巧笑嫣然,“看來除了琴棋書畫,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我竟要握起來了。”
看阿寧逐漸認真的神色,李瞻趕忙教了起來:“公主,我現在就教您第一課。先是……”
……
駟王府內。
是夜,屋門突然被打開,屋內的人驚了一下,然后轉為嘲諷。
“怎么,你還知道回來?”
“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武駟怒了,咬牙切齒地說,“我怎么可能不回來?”
呂瀟聽聞,只是嗤笑一聲,并不理會。
“我不會碰你,自己去側殿休息吧!”武駟指了指門,示意呂瀟。
“我的蓋頭還沒揭。”呂瀟已經是在強撐了,“你揭了,我才能走。”
武駟的手緊了緊,復又松開,“好,既然你愿意戴,我倒要看看你能戴多久!”
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
呂瀟透過紅布向外張望,一支紅燭已燃到了盡頭。按照委泱國的規矩,這一天的蠟燭是不能斷的。于是呂瀟摸索著找到新的紅燭,換了上去。
“這樣真好。”呂瀟似乎被紅燭的光吸引了,她用手撐住頭,靜坐在紅燭前,直到天亮……
接下來的幾天,呂瀟果然不揭蓋頭,就連進宮面圣也是如此。
“駟兒,這是怎么回事?”武夷皺著眉頭問。
“臉生瘡。”武駟面無表情。
呂瀟也不吭聲,兩個人互相嘔氣。
“都是一家人了,怎么會搞成這樣子,來來來,瀟兒,讓母妃找人給你看看。”常娘娘怕武夷動怒,趕忙出來打圓場。
“不用了,母妃。孩兒久不進宮,對這里唯一的眷戀就是沁竹殿。我想去看看。”呂瀟請求到。
“你要去找寧兒麻煩嗎?”武駟皺了皺眉頭,用只有兩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說到。
“駟王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您的妹妹。”呂瀟壓低聲音,特意點出了妹妹二字。
“好了!都別吵了,這才剛成一家人,傳出去像什么樣子?”武夷的頭又開始疼了。常娘娘見狀,揮了揮手,算是準了呂瀟的請求,趕走了他們。
到了沁竹殿,武駟卻不進去,“我在這里等你。”
“好。”呂瀟也不多問,自顧自走了進去。
小玉見有客人,行了禮,然后說:“公主不在。”
呂瀟有些吃驚,平時也不見阿寧與誰多有來往,怎么會不在?
見呂瀟疑惑,小玉解釋說:“公主近日早出晚歸,也不讓我們跟著,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公主在哪。”
“那,我在此等她。”說著,呂瀟就要進殿。
可是小玉攔下了她:“聽聲音才知道,原來是呂公主,蓋頭遮面,我倒是沒有認出來。公主說了,若是您來找她,就不見了。”
呂瀟疑惑地看著小玉,可后者的臉上滿是坦然。
“好。那我改日再來。”呂瀟說完,揚長而去。
“這么快?”武駟斜靠一枝綠竹,淡淡地說。
“嗯。”
二人走后不久,阿寧就回來了。
“公主。今日怎么這樣早就回來了?”小玉問道。
“哦,今日有……”值班。阿寧話說一半,趕緊住口。
這幾日阿寧跟著李瞻學射箭,耽誤了他不少功夫。今日整個侍衛營都有任務,她就早早回來了。
“怎么,有人來找我嗎?”阿寧隨口問道。
“沒有啊。”小玉手抖了一下,茶水撒出來不少。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不用緊張。”阿寧并沒有將小玉的反常放在心上,“對了,下午我要去平興殿,讓人準備些點心。”
武琴其實已經派人來請過阿寧很多次了,只不過多事之秋,阿寧也就放下了此事,今日無事,就想著不如把這件事辦了。
到了平興殿,武琴正在做女紅,見阿寧來了,迫不及待去迎,結果弄傷了手指。
“怎么這么不小心!”阿寧趕緊用手帕去包。
“不要緊,小傷。”武琴溫柔地笑笑,“你能來,真是太好了。”
武琴自幼就是一副柔弱的樣子,武嫦最是看不慣她的弱小,所以老是欺負她。但武嫦不壞,沒有置她于死地的心。反倒是默不作聲的武蘭,暗地里讓武琴吃了不少苦頭,以至武琴腿不能久站,下雨不能出門……
阿寧打心眼喜歡這個妹妹,她的文靜,不同于武嫦的奔放;她的才情,不輸于武蘭和武喜。
“是啊,我早就該來看你了。”阿寧溫柔地說,“這是我讓人特意做的點心,你嘗嘗。”
是武琴最喜歡的發糕,按著阿寧的意思,加了紅棗。武琴不再說話,靜靜地品嘗著點心,那些只有母妃來看她,她才能吃到的東西。
阿寧看著四周簡陋的居室,那是武蘭硬要分給武琴的宮殿。看來平日里,自己真的對武琴關心不夠。想到這里,阿寧問到:“琴妹妹,不如你搬出去跟我住吧,那里又不算小,我和呂瀟住著也還寬敞,如今她走了,倒是平添了些寂寞。”
武琴愣了一下,這是阿寧每次來都要問的事。看著手里的點心,這一次,她準備不再搪塞:“二姐,你知道的,這里是王后的后院。我若要搬出去,只怕是會連累你。”
“好了!”武琴看阿寧面露同情,于是轉開了話題,“長姐,聽說父王準你每月出宮兩次?怎么樣,宮外是不是很有趣?”
聽武琴這樣說,阿寧來了興趣:“若是遇上過節,自然要熱鬧些。零嘴吃食,各式各樣的。”
“哈哈哈!怎么長姐想到的,就只有吃的呢?”武琴笑出了聲,然后接著說:“要是有一日,我也能像長姐那樣,出宮看看就好了。”
阿寧看著武琴憧憬的模樣,不由心軟:“那下次,我找機會和父王說……”
“不要!”武琴的臉色突然慘白,“若是父王知道我想出宮,一定會早早把我嫁出去的。”
“這我就沒辦法了。”阿寧有些失望。
“長姐,你帶我出去吧。一次,就一次!”武琴央求說。
“這……”上次呂瀟走丟,阿寧還余悸未了,要是武琴也丟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會保護好自己,長姐,答應我吧。”武琴說著,哭出了聲,“不瞞長姐,那委泱國公子已經向父王提親了,我不想連王城都沒見過,就離開豐禾國……長姐……”
呂笛竟然要求娶武琴,這是阿寧萬萬沒有想到的,那日宴會,武琴明明就表現的毫無存在感,呂笛又怎么可能知道武琴。
“是王后……王后要逼走我,好傷害我的母妃……”武琴哽咽著說。
最終,阿寧只好嘆了口氣,答應了武琴。
另一邊,武駟和呂瀟已經回了駟王府。
“你還要戴著它多久?”在呂瀟又一次經過武駟時,武駟終于忍不住了。
呂瀟聽他問,說到:“我說過了。等你親自取下它。”
“你就這么在乎這件事?”
“是。”呂瀟對著武駟,平靜卻堅定地說,“只有這樣,我才是這府中,堂堂正正的駟王妃!”
“別忘了這個頭銜是如何得來的。”武駟輕蔑地說,“駟王妃?你不配!”
“是啊,怎么得來的呢?是長公主施舍給我的。”呂瀟諷刺地說。
“別在我面前提她!”武駟有些咬牙切齒。
“長公主怕天下人唾罵駟王殿下亂倫之罪,把這個頭銜讓給了我!”呂瀟的聲音比武駟還大。
“別說了!蓋頭是嗎?我揭!”武駟猛地一拽,紅色的綢布便散落在地,細碎的珠寶撒了一地……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雙紅的發脹的眼――呂瀟還在流淚。
“你……你哭了?”武駟一下子變得束手無策,他突然想到,自己面前只是一個離了家鄉的女子,就算再恨她,也不能如此傷害她。
“我很抱歉……”武駟皺了皺眉,說到。
呂瀟愣了一下,趕忙轉身擦淚,“你別看!”
“好。”說完,武駟偏過頭去,伸手將一方絲帕遞給了呂瀟。
呂瀟接過帕子,貪婪地嗅著武駟留在上面的味道,不再言語。
就在呂瀟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兵營有人叫走了武駟。兩人稍緩和的關系,又退回了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