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
當天下午,道別了對我滿眼敵意的南宮燁,我們四個決定在臨行前拜訪一個人,在蕭翎姐的指引下,繞過了好多隱蔽崎嶇的小路,才找到了這藏在深山里的小院,門前是一塊小菜地,家中并無雞犬,除了這山里飄零不斷的風聲,就只有她一個人。
“這邊坐吧。”邱默棠給我們拿來了幾個小木頭椅子,放在院子的一個矮桌旁:“今天上午,樂正家那兩個孩子已經來找過我了。”
看來樂正瑤與樂正清已經拜訪過她了,不過目的,顯然和我們不一樣。
“他們要我搬到樂正家里去住,那女孩子甚至還說,要像對待母親一般的照顧我,哎~只可惜啊,我今生卻無福為人母,到底是不會當這種好孩子的娘啊。”
樂正家對邱默棠自然是有愧的,如今老爺已逝,夫人被捕,就算不被宇文家處死,也不可能再回來,兩個子女也早已是恨透了她,會想要把這受了一輩子委屈的,父親真正思念和愛慕的人接回家尊奉為母,也是情理之中。
“您為什么不跟他們回去呢,這些其實,本來就應該是屬于您的啊。”絮兒從一見到她,眼睛就開始閃著淚光,畢竟她的樣子,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這二十幾年的心酸苦累。
“可我畢竟不是他們的母親啊,況且這些年,我在這小院,早已習慣了。”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很辛苦才使出的力氣,坐在椅子上也要拄著拐杖,總是不停的長嘆。
“二十五年前,我還是樂正家的一個丫鬟,奉命照顧勉哥左右,原本只是很單純的主仆關系,可因為他的父親,當時的樂正彥老爺,對他在書館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常常用他兩個哥哥做比較,訓斥他沒有出息。他心里苦悶,又不想告訴那事事都做的優(yōu)秀的唯一的朋友南宮勤,也就無人可說了。”
就算是在這里,一個看似人人安居樂業(yè)的地方,仍然會有被父輩望子成龍的思想壓迫的辛苦,樂正勉似乎是天生愚鈍了一些,較比兩個天資聰穎的哥哥,和頭腦靈光的朋友,他年輕的時候讀起書來總是慢了半拍。
“后來,有一次我偶然撞見他一個人鎖在房間里哭,還以為他會狠狠的責罰我,卻沒有想到,他竟從此把我當成了聆聽者,有什么煩惱,都會悄悄于我說,漸漸的,我也開始把自己的苦惱傾訴給他,我們兩個也就成了知心的人。那塊手帕,是我那年送給他的禮物,那花,也是我親手繡上去的,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將手帕贈與他時,知道了他的心意。”
建立在一定的了解基礎上,從一種懂得彼此的友情上升到的愛情,當然會更讓人終生難忘,這也難怪,蘇以柔如此年輕嫵媚,可老爺掛念的,只有他心里的那朵海棠花。
“可惜,我終究只是個丫鬟,無論他如何向老爺求情,都沒有意義,本就不得寵的他,又偏偏想要去一個出身如此卑賤的下人,這在百姓間就已經是奇恥大辱,又何況是這洲主之家。”
名譽權貴,從來都是蒙蔽人心最多的問題,在這以榮華為傲的樂正家更是如此,當年的樂正彥老爺,是絕對不會想到,他的堅持,讓一對有情人抱憾終生,也終究還是毀掉了自己的兒子。
“蘇以柔,她不僅年輕貌美,更是名門之后,不管勉哥多么努力的推脫,仍然避免不了被老爺安排婚事的結局,可是這個時候,我卻已經是有孕在身。”
如此來說,我也就能夠深刻的明白,她為什么會那么勇敢的沖進那個舊院子里搭救曲湘兒了,丫鬟的出身,身懷六甲,少爺被安排婚事,這些都是驚人的巧合。
“我們原本一起離開了樂正家,來到這個小院,準備隱居于此,那段時光,是何等的美好。可惜,好景不長,蘇家與樂正家談成了一筆交易,就差人給勉哥寫了密信。我知道,是他自己決定回去的,是他自己決定離開我的,可是我心里,就是怎么都恨不起來。”
樂正勉終究還是負了邱默棠,比起就算被燒死也要保護愛人的藥成源,這位勉少爺,終究還是沒能捍衛(wèi)自己的感情,也沒能證明自己的決心。
“我一個人留在這里,明明已經聽到,他要與蘇以柔成親的事傳得滿城風雨,可還是不肯死心,還是做著他會回來找我的美夢,一直苦等下去。直到他真的成親的那天,突然來了個樂正家的下人,給我送來一碗湯,說是勉哥特意為我熬的,讓我喝下后就能忘記他。”
既然已經狠心離開了,又為何會突然來贈什么湯呢,這所謂的“忘情水”肯定是有貓膩的。
“我其實很清楚,那碗湯會要了我的命,可是在我看到那些人穿紅戴綠的樣子時,才終于知道,勉哥真的不會回來了,我和他之間的一切,都已經消散在了他與蘇以柔成婚的喜悅中。我喝下了那碗湯,然后就痛苦的昏了過去,當我醒來時,躺在醫(yī)館里,大夫告訴我,我的孩子,沒有了。”
講到這里,她才終于落了淚,一直努力掩飾的心痛也才真的再也藏不住:“后來我查了很久才知道,那并不是勉哥的意思,而是蘇以柔為了鏟除后患,想要致我于死地,只是我僥幸撿回了一條命而已。但也因此,我再也沒能從這份回憶里走出來,因為我知道,想要害我的,終究不是勉哥。”
真相最后沒有拯救她,而是真的,害了她。知道了陷害自己的,不是心里一直牽掛的那個人,卻也因此留下來一份終生沒有釋懷的思念。邱默棠就因為這樣,回到了這個小院,一生沒有再離開,帶著喪子之痛,和無盡的孤獨。二十幾年過去,她沒有踏進樂正家一步,沒有再出現(xiàn)在樂正勉的視野里,她咽下了所有的事實和傷痛,活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種菜為生,在歲月的折磨下,最終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天黑之前我們就離開了這里,因為實在不忍心,再多去看這個可悲的人,她的年紀其實并不算老,可是容顏已經在時光和心事的雙重打磨下很快的凋零。回來的路上,絮兒一直稀稀落落的掉著眼淚,可能女孩子更能夠明白,這種凄涼一世的心酸吧。
在郁良人的強烈要求下,我們決定坐晚上的船去長天市,因為他一直念著:“晚上坐船的風景很美哦!”我們匆匆去告別了樂正姐弟和南宮父子,一路狂奔到碼頭,趕上了所謂的“最應景的一班船”。
“哎~哎~這可真是~太累了~”大家都喘得不行,只有郁良人像撿到寶貝一樣開心:“太好了!就是這個!待會兒就可以給你們看看,我們夏皇洲最美的夜景!”
“夏皇洲?這是夏皇和千芷的連接線,不能只算你們家的吧。”絮兒在這種事上可是據(jù)理力爭,雖然和她的月然洲沒有關系,可是她對郁良人的攻擊,幾乎是這輩子都沒有停止過。
“雖然是連接線,可是待會兒我要給你們看的東西,是由我哥一手設計,并出錢制作出來的,所以不關千芷洲什么事。”他可真是得意的很,就好像是他自己親手做出來的一樣,明明他和兄長根本就沒有關系很好,更完全不是一類人。
雖然還沒有到長天,可僅僅是在河邊登船的這一小會兒,就聽到兩個路人夸贊這位郁子書理事的才略了。說的無非是他年輕有為又有見識,二十幾歲就繼承了理事之職,卻做的完全不輸于那些前輩,不過郁良人對這些傳言卻絲毫沒有反應,就像跟他無關似的。
“這船,有點小吧?”絮兒面對眼前的兩條小船有點蒙,感覺除了船夫,就只能坐下兩個人而已了。
“就是要這樣的才有感覺啊!”郁良人可是開心得很:“坐在這種小船上,可以感覺自己跟湖水貼的很近,跟天空也貼的很近,不信的話,待會兒就來試試吧。”
“這樣啊,那也好,那么,我和蕭翎姐一起,你和小韓一起好了。”
“什么?我才不要呢!如此雅致之景,為什么我要跟個男人一起看!”他嫌棄我?我都還沒嫌棄他呢,這船的座位看起來是要兩個人面對面,讓我一直看著他這張臉,可真是有點影響心情。
“那不然呢?我可不會跟你這種家伙坐一個船的,讓蕭翎姐和你一起好了,我跟小韓坐一個吧。”
雖然我和蕭翎姐都有點無奈,但是對我而言其實要比先前的安排好一點。坐上了船,我仍然沒有感覺這有什么雅致,就覺得黑漆漆的很可怕,絮兒也是完全不敢動,坐的直直的,眼睛到處轉,好像很怕身后有鬼一樣。
原以為是被郁良人給坑了,可是沒過多久,突然湖面泛起亮光來,原來是兩側的湖岸燃起了燈,在燈火和星月的雙重映照下,湖面就像被點燃的星空,在湖面的點綴和襯托下,更看得清沿岸的花草樹木,以及精美的房屋和裝飾小景。
郁良人不知道是在和蕭翎姐說什么,兩個人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從燈亮起來,蕭翎姐就一直抱著手臂沒在看他,他卻滿臉愁苦的好像在解釋什么事。而我們這邊,絮兒一見到這幅景象,當真是開心得就差沒從船上蹦下去,一會兒撥一撥湖水,一會兒搖一搖我的胳膊直喊:“小韓你快看這個,快看這個!”
這種感覺就像帶一個小女生看煙花一樣,看著她天真無邪的樣子,倒是比這景色更有趣一些。
“那個,小韓。”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想對我說:“關于,如汐姐說的那些話,你......你不會介意吧。”
“啊?哦,沒有的,反正她只是開玩笑的而已。”
“嗯,或許是吧,我只是擔心,你會在意她的那些問題。”她聲音可真是小,我都快要聽不見了。
“什么?不會啊,她問的也都是很合理的,你確實是個長得可愛,心腸好性格好的女孩子。”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關于,她問你......就是,說你對我是不是有意思的是。”
聽清楚她的話可真是廢了我好大的勁,這丫頭干嘛這么小聲小氣還不抬頭呢。
“那個啊,那個也沒什么,我又不是真的有那個意思,不會介意她開幾句玩笑的。”
“這樣哦,那好吧。”
誒?這怎么還好像生氣了呢,突然抬起頭繃著臉,跟蕭翎姐一樣抱起了手臂不看人,也不跟我分享美景了,我到底是哪里又惹了她呢。不過看起來郁良人那邊的情況好像比我還慘,他倒是不像在忙著解釋什么了,反而是在被蕭翎姐責罵著,對方還時不時拍打著船體,我老遠都能聽見船家大喊:“姑娘!冷靜一下!原諒他吧!”
“哎~本該是美好的燈火船渡,怎么會變成怎樣呢?”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啊,剛靠岸,這姐妹倆的動作都是一樣的,甩著袖子一個大步邁出去,還帶著一聲響徹云霄的“哼!”
“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該找個旅館休息啊?”不管怎么樣,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吧。
“我不知道!”
“隨便!”
這兩個,真是氣的很重啊,我這邊姑且不說,蕭翎姐可是很少鬧脾氣。
“喂,郁良人,你到底和她說了什么啊,怎么會鬧成這樣?”
“還能是什么,她發(fā)現(xiàn)鐘水憶跟著我們,一直揪著不放的問個不停,我只是沒有和她解釋清楚而已。”
“就這樣?她會因為這樣就生氣了?”
“是啊,這確實很不像她一貫的樣子,不過我也沒辦法啊,每個人都是有秘密的嘛~”想不到這個陰陽怪氣行蹤詭異的家伙還覺得自己很有理。
“那,到底是為什么呢?”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鐘水憶為什么一直跟著你?真的是要暗殺你嗎?為什么一直不下手?”
“嗯?你也想知道?”他突然邪魅一笑,湊到我耳邊:“同為男人你卻不明白嗎?被女子追著不放的原因啊。”
一聽就知道是在騙人。
“那么!我便就此告別了。”
“什么?你這就要回家去了?”我不敢相信,他打算把這倆火氣沖天的人丟給我自己。
“是啊,再不回家我哥可是要著急了,不過郁家很小,就不接待你們了,往北走,穿過一條長街,有一家很不錯的旅館,給你們推薦一下了。”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喂!別這樣啊!你哥不是挺放心你的嗎!喂!”
“小韓!別管他!讓他趕緊走好了!”蕭翎姐可真是在生氣啊,認識這么久都沒見過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當然了,絮兒也一樣。
到了旅館以后,我就像變成了流浪漢一樣,被她們一句“明天見”就給丟在了這里,只好自己收拾收拾,自己計劃一下明天的安排了,可是我這心里就是怎么也靜不下來,想到絮兒,在船上說的話還有她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安,總覺得我是誤會了什么才惹怒了她,哎,但愿明天她休息好了,就不那么在意了,到時候,再去解釋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