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言出門的時候,低垂的眼眸里,余光冷冷地望向那姿態慵懶的男子。
她又飛快地移開視線,臉上揚起溫柔沉靜的笑意,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她記得他,月且歌,是若若的客人。
既然是若若的人,那便不會傷害到朝暮。
她只要確定這一點就好。
出了門,顧朝暮喘著粗氣拍了拍自己紅通通的臉。
自己就不該貪吃那兩口冰,這丟人的樣子被那家伙看了去,還不知要嘲笑多久呢。
幸好知言沒看出她的窘態,不然她就直接找個地縫鉆進去得了。
突然有噠噠馬蹄聲從街口傳來,顧朝暮眼疾手快一把拉著溫知言后退,眼前紅光一閃,卻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飛馳而過。
可縱是如此,馬蹄濺起的灰塵也撲了她一臉,她臉霎時一黑,心里把鎮國公府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在這高門林立的京城還敢這么囂張的,除了那秋家小魔王還有誰。
也不知他給阿若灌了什么迷魂湯,她竟然還給他說好話,讓她別跟他一般見識。
“早晚有一天,別說他是什么鎮國公府二公子,就是他當了阿若的駙馬爺,老子都要好好揍他一頓!”
剛說完她又“呸”了一聲,“我想什么嘛,什么駙馬爺,阿若眼光才沒這么差勁。”
阿若看上的,可是那光風霽月的云謁君。
也是,只有那般神仙人物,才配得上她的小公主。
溫知言聞言眸光卻閃了閃,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少年消失的地方。
其實,這個人,比老師更適合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是日月之光,明亮耀眼,而老師卻是沉沉云霧,他會遮住她的光芒的,而在封閉的空間里,所有的愛都會窒息。
老師面上冷漠無情,可她自小由他教導,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心底微妙的顫動。
那不是愛,更不是喜歡,只是冰冷的心突然被澎湃的天真與熱烈撞擊時產生的顫動,是不知緣由的茫然與無措。
退一步是感動,進一步是情動。
老師,知言也很想看看,在感情面前,你能否依舊這么清高冷漠。
知言雖柔弱,卻也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秋珣縱馬飛馳過幾條長街,徑直來過明熙公主府門口。他來得勤,門口的守衛都熟了臉,便直接放他進去了。
他輕車熟路地拐過九曲回廊。虞若喜歡花花草草,整個公主府就種滿了奇花異草,四季都姹紫嫣紅地熱鬧。他一路穿花拂柳,鮮衣如火的少年郎臉上明朗燦爛的笑意惹得路過的丫鬟紛紛紅了臉。
陽光熾熱,他卻絲毫不覺得難受,空氣中清甜的水生香氣讓他心情頗為愉悅。
狹窄的石子小路那頭,假山后卻轉出一個青白衣衫的男子,身姿高挑,儀態挺直,右手閃著一把繪有淡青山水的扇子。
秋珣瞇了瞇眼,步履不停地走過去,那人也不讓路,兩個人就這樣狹路相逢,毫不退讓地瞪著對方。
“溫公子好雅興,烈日當頭莫不是來公主府乘涼的?”少年冷冷開口,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那人抬著下巴,一個眼神也懶得給他,言語里盡是輕慢與不屑,“讓開。”
“憑什么,小爺我就是不讓,你能怎么樣?”
溫枕安把玩著手上的扇子,明亮的眼光下扇面顯得輕薄通透,襯得上面的云煙山水越發縹緲空靈,他的聲音也淡淡的,“我自是不能怎樣,不過鎮國公府的家教倒是讓我大開眼界,一個妓子生的庶子也敢這么囂張跋扈。”
秋珣眼中霎時冷意凜冽,陰郁的黑色宛如墨汁傾倒,他握緊了拳頭,“你說什么?”
他合起扇子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我說啊,你不過就是一個青樓妓子生出來的野種,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少年的拳頭微微顫抖,腦子里沉沉的黑暗似乎要裂開了,正要動作時卻聽得一道嬌軟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阿珣。”
他越過溫枕安的肩膀,望見那正緩緩走來的如杏花垂柳一般明艷美麗的女孩。
虞若走到他身邊挨著他,左手卻在后面悄悄握住他的右手,縱是夏日,她的手卻依舊冰涼,那清潤的涼意慢慢撫平了他內心的燥熱。
少女歪著腦袋,漂亮的大眼睛里盡是疑惑的神情,“溫公子,什么是青樓啊?”
她天真困惑的表情天衣無縫,若不是秋珣親自在青樓里抓到過她,也要被這爐火純青的演技騙了過去。
那雙軟軟的小手緊緊握著他顫動的手,他心底升起一種復雜的情緒。
溫枕安向來鎮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京城里盛贊他似云謁君之風,如今也不免有些尷尬。
那小公主的模樣圓睜著的大眼睛明麗而濡濕,面對著這樣一雙眼睛,他竟不知如何開口。
因為他也搞不清這公主是真不知道呢,還是擱這兒裝呢。
若是真不知道,他給她解惑,明兒就是一頂穢亂宮闈的罪名。若是知道,她就是在袒護秋珣,那他更吃不了兜著走。
今兒奉了父親的命令而來,為的就是與她交好,他也存了些勾引的私心,要是反而得罪了公主,真可謂是得不償失了。
可從他剛才跟她交談來看,這小公主漂亮大方、天真無邪,完完全全就是一朵皇家呵護著長大的嬌花,不諳世事,懵懂無知。
他斟酌著開口道:“公主怕是聽錯了,臣不曾說過青樓二字。”
不如一口否認,左右這里也無第三個人。
“是嗎,那是我聽錯了吧。”虞若說著,另一只手拉住秋珣的胳膊搖了搖,笑容燦爛道,“阿珣你怎么才來,我都等你好久了。”
那一聲“阿珣”又叫得他心尖兒顫了顫。
她從不曾這般親密地喚過他。
她態度落落大方,全然一副孩子般的嬌態,軟軟的,黏黏的,笑起來就討人喜歡。
溫枕安看在眼里,心底也有了些計較,恭敬道:“那臣就退下了。”
虞若沒有管他,那雙明麗如光的眼睛里似乎只盛著那一個人,他也不造作,動作流暢而分毫不差地行完禮便徑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