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王子殿下來了。”宮女門口通報道。
云羅飲茶的手微微一頓,深藍色的眼睛隱沒在白色霧氣之后,“讓他進來吧。”
梅疏身著一襲粉色長袍,他生得一張天真稚嫩的臉,便是此等娘氣的顏色,穿起來也只覺得是陌上春光里俊俏的少年郎。
“你們都退下。”云羅吩咐道,頃刻間屋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少年自然而然地坐在首座,翹起二郎腿,把玩著旁邊伸開的花枝,似是漫不經心道:“他對你倒是上心,這初秋時節還能給你弄幾枝桃花來。”
他明明笑著,眼底卻是毫不掩飾的冷意與輕蔑,如泰山一般沉沉壓在她心底。
花枝“啪嗒”一聲在他指尖折斷。
“小七。”她望著那落在地上的桃花,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
見她的眼神直直盯著那地上的落花,梅疏冷笑了一聲,伸出腳毫不留情地踩上去碾了碾。
“不合時宜的東西本就不該存在。”他眼底的譏誚像利箭一般直射她心底,“你說是嗎,阿浮姐。”
云羅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扣緊了扶手。
是啊,頂著云羅的名號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梅浮,一個深宮里不受寵的公主,直到被選中和親才有了自己的封號。
一個“浮”字,從一開始就定了她命數輕薄,生如浮萍,孤苦無依。
“你們來這里,究竟想做什么?”
他輕輕嘆了口氣,“你看啊,阿姐,不過一年,你的心都向著他了。”
“阿姐是當年宮里唯一對我好的人,所以啊,我是希望阿姐好好的。可是阿姐,”他盯著她的眼睛,不容閃躲,“你為什么要參與進來呢?”
為了讓她成為和親人選,他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本是那一點殘留的善良作祟,想讓她遠離這是非之地,不曾想那個老東西竟然暗地里召見她。
他讓她成為其魯在虞國的眼睛,而她答應了。
云羅毫不遮掩,沉聲道:“他答應給我母妃追封,你知道的,那是我母妃生前的夙愿。”
“人都死了,要一個虛無縹緲的頭銜做什么。”梅疏皺眉,雖然早已猜到,可這種情感著實讓他難以理解。
“你不明白的,小七。”云羅道,“不過,你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知道父王暗地里召見我,連我們的談話都知道,看來你的手伸得夠長啊。”
她早就知道,那個站在王后身后、笑容天真眼底卻陰郁的孩子,絕非池中物。
王后以為她養了一條供她驅使的狗,卻不想是一只沒長大的小狼崽子呢。
總有一天,它會露出尖牙利齒,一口咬斷她的脖子。
她眼底的神色似欣慰似感慨,暗藏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提防與警惕。梅疏卻看得清清楚楚,垂眸眼中劃過一抹譏誚。
“那老東西既然當年要當狗,就老老實實戴好他的項圈。”
他話說得難聽,云羅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當年是父王開門投降,俯首稱臣,如今見大虞君主年輕,便又生覬覦之心。
“為君不能守社稷,蒙羞于列祖列宗,無顏于黎民百姓。為臣不能忠于上,愧對于先哲圣賢,有辱于家風門楣。”他慢條斯理地梳理著垂下的青絲,“為夫,冷酷無情。為兄,殘暴不仁。為父……”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輕輕哼了一聲,道:“你說,他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不覺得自己活著都是厚顏無恥嗎?”
他這一條條罪狀把父王數落得一無是處,偏偏,這些都是事實。
“阿姐,我也好心勸你一句,斷了與那邊的聯系,安安分分當你的云貴妃。”
“這與你無關。”云羅冷聲道,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梅疏料到她這副軟硬不吃的樣子,嘆息著搖搖頭,“你說你這又是何苦,虞清詔,還有他那個妹妹,哪個是好相與的?虞清詔再寵愛你,他也是帝王。虞若再喜歡你,她也是虞氏的公主。”
“我的好姐姐,你醒醒吧,這里是深宮,是另一個兵不見血的戰場,你還非得兩頭作戰,你是把腦子掉在其魯沒帶過來嗎?”
“還是你真的以為,你所做的一切都天衣無縫?”
“夠了!”云羅忍不可忍地吼出聲,眉眼冷凝,“我不需要你專程來教訓我,你給我滾出去。”
梅疏也沒生氣,依舊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擺,不急不慢地走出去,聲音低沉,卻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
“真可惜呢阿姐,我可是很少說這么多話的。”
太令人傷心了。
他唇角牽起一抹詭異的興奮弧度。
走過幾條宮道,迎面而來的人令他眼睛瞇了瞇,旋即停步笑道:“季大人。”
季蘭庭眉目低垂,眼角殷紅魅惑而帶著懾人的陰郁,他懶得抬眼皮似的,漫不經心道:“七王子的眼睛,當真是能記人。”
梅疏神色未變,假裝聽不出他話里的嘲弄,笑道:“季大人玉樹風姿,梅疏自然印象深刻。”
“得,您倒也不必給我戴高帽,我一個閹人哪還有什么玉樹風姿。”
他貌似親熱地拉著他的手,冰冷而堅硬的寶石硌著他的手背,他靠近他,在他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不合時宜的東西就不該出現,你說對嗎,七王子?”
他拖長的尾調似鳳凰翎羽一般低沉而華麗,一個漫不經心的調子就是一把勾魂殺人的小刀子。
梅疏黑漆漆的瞳孔直視著他,毫不畏懼,眼底似有漩渦一般將黑暗攪碎。
季蘭庭朝他耳朵吹了一口氣,他霎時身子一抖,“不該惦記的東西,就別惦記。”
他說完就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盯著他毫無波動的眼睛。
看來,小公主還真是整個虞國的掌上明珠啊。
梅疏在心底感慨道,面上卻揚起慣常天真爛漫的笑容,“不惦記惦記,怎么知道得不到呢。”
兩個人視線交匯,寸步不讓。
季蘭庭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那你,不如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