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高空,重緬拎著漁童回撤,身后蘿藦緊追不休。重緬一劍劈去,趁她閃躲之際,飛快地逃離。
“你傷了她。”回到王宮后,漁童說。
“我本該殺了她的。”重緬顯得有些煩躁,直接用劍抵住漁童的喉嚨,“你到底是誰!我總覺得你熟悉!”
漁童與他淡然對視,問:“千年前你與無徹同去巫城,無徹的任務是殺了蘿藦,你卻是要保護她,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么?”
重緬怔住。
“因為早在三千年前,祭司就預言蘿藦將成為天族勁敵。”
可直到一千年前,這預言才廣為人知。重緬意識到了什么,手微微發顫。
“無徹與蘿藦相處多日,卻始終沒殺她,為什么?”漁童接二連三地拋出問題,“當初云囂為何輕易就被靈力遠遜于你的無徹給殺了?”
“還有,昔日穿過泱湖時,你和無徹,究竟是誰先朝對方動手的?”他冷然發問,威嚴逼人。
重緬錯愕,繼而笑了。穿過泱湖時,先動手的人是他。既然無徹不是他的對手,他為何不直接殺了他?雖然無徹當時僥幸逃脫,但最終還是被他所殺——他笑中滿是譏諷,卻忽然驚恐地發現他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手。不只是手,他整個人都無可遏止地發顫,好像有誰在竭力拉扯他。
“千年來,你一次次放過日漸成長的蘿藦,又是為什么?”漁童拋下最后一個問題。
重緬痛苦地嚎叫,漁童便替他回答:“因為你愛她,確切地說,是無徹愛她。”
重緬猛地想起千年前他殺無徹時,無徹沒有反抗。無徹死前擁抱住了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舍棄了自己的軀殼,將神魂與重緬融合——他們一同誕生,本該是一體。于是,重緬將他的愛意當成了自己的,將他的記憶也當成了自己的。在巫城時,重緬運氣其實不是很好,他也就是在無徹與蘿藦被九頭蛇襲擊時遇上過他們一次,之后便迷失在黑暗中,最后耐心耗盡無功而返。
與蘿藦共生死的,一直都是無徹。是他背著中毒的蘿藦去了王宮,是他告訴她什么是太陽、什么是天族,是他從眾人合圍中救了她——明明他的任務是殺她,可他早就忘了。當懷中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子笑著說他們是朋友時,他明白了什么是喜歡。
在地牢里,他與蘿藦相互依偎著度過了一段最是靜好的時光,直到他無意間解開了前人留下的秘密。地牢上方原是巫王的寢殿,而巫王在戰敗后原來并沒有死。她懷了孕,無顏面對子民的她躲在地牢中生下了孩子,并在地牢最底層的石墻留下了她的詛咒——終有一日,吾女蘿藦當為吾雪恥。
還有,巫王當年之所以敗,只因她愛上了一個天族人。那人卻重傷了她。得知這些后,無徹若游魂般離開了地牢。這時忽有日光照進巫城,刺眼奪目——天族的日蝕,就是巫族僅有的見到陽光的機會。他在萬丈光芒下無聲落淚,最后躍入泱湖。
回到天城后,他找到云囂,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去。他清楚他殺不了王,他只是……太過憤怒。云囂竟沒躲,只道:“你都知道了。”
“蘿藦是你女兒。”
“對,我的女兒。”云囂輕笑,“她才該是有資格繼承我王位的人,而不是你和重緬這兩個天地孕育的野種。”
“你卻要殺她!”
“因為一個預言說她會威脅天族。”他說,“我也不想唯一的女兒去死。所以,我給你們兄弟布下了矛盾的任務。這樣她有一半的機會活下來,我也算仁至義盡——沒想到,最后護她的人竟是你。可惜……祭司察覺到了我的用意。她的職責是守護天族,就在不久前,她用神力將這則預言公之于眾,今后每個天族都會想殺了蘿藦。”
無徹瞪著他,眼里是困獸才有的絕望與狠戾。
“我猜你想殺我,自己成為王。”云囂說,“沒用。還記得嗎?你們兄弟接下任務時在神像面前發了誓,也就是說,除非你完成任務,否則成為不了王,可你要成為王,就得殺了她!”天族的王者霍然轉頭直視著無徹,“該怎樣救她,你,想好了嗎?”
“該怎樣救她,你,想好了嗎?”漁童問。
“你、你是……”重緬驚愕地指著他。
“云囂。”孩子的臉上露出一個冷酷的笑。重緬大吼一聲,提劍刺向他。劍再度落地,人僵住,再次抬頭時,已是全然不同的神態。云囂沒死,他與無徹達成了協議,將自己七成靈力贈與無徹,以助他終有一日奪舍成功,而無徹要保護他的女兒。
“無徹,好久不見。”云囂微笑,“現在你是天族的王。”
青年看了眼身上的華服,慢慢伸手點向自己眉心,將兄長的神魂從這具軀殼引出,運轉靈力,用兩三片花瓣化成了一個嬰孩,然后將重緬安置其中。
“他的靈力大半被你據有,就算獲得新生,也只能做普通人了。”云囂笑道。
“做普通人有什么不好。”無徹說。
宮殿大門打開,他看到了天邊千軍萬馬洶涌而來。
“蘿藦殺來了,我還是那個問題,該怎樣救她,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