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西門燕兒端坐如常,那張曾顛倒眾生的嬌靨上,竟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淡漠。那雙曾如秋水含情、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卻直直地、空洞地投向門外無垠的雨幕深處,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凝視著某個遙遠而冷漠的終點。沒有悲傷,沒有愧疚,甚至連一絲漣漪也無。這絕對的平靜,比任何激烈的指責都更讓賀聰感到刺骨的寒意與疏離。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凍結了他殘存的體溫。不禁心下一顫說道:“你!你……”賀聰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顫抖的聲音帶著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或許我做的事你不能接受,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愿意永遠是那個偎在你懷里撒嬌的西門燕兒。”西門燕兒卻是認真地說道。她說完自己該說的話,看了看依舊呆坐著賀聰,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酒能解愁,但是酒不能辦事。”說著走到賀聰身邊,輕柔曼妙的身姿靠了過去。
西門燕兒的話卻讓賀聰的臉不停的抽動著,嘴角更是不停的抖動著。他好想拿出劍來,把劍刺進這個女人的咽喉中去。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每次想到這里,他的心就會加上一分痛楚。這種痛楚仿佛是纏繞著他多年的疾病一樣,時時刻刻都在撕扯著他的心。
西門燕兒卻很平靜的把臉湊到賀聰的臉邊,賀聰已經很久沒如此近的看過這張臉了,或許就是因為這張臉的完美,才有了那么一段不該屬于他們的愛情。
“小弟,我真的讓你那么討厭嗎?為什么看見我你就會變的如此氣憤呢?”聽著西門燕兒如黃鶯般的聲音,賀聰不知道該說什么,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西門燕兒緩緩的伸出手去,握住賀聰那拿酒杯的手。賀聰的手在柔嫩雪白的手下顯得格外顫抖,讓滿肚子的怨恨找不到一絲發泄的地方。雖說心里極力的忍耐著,忍耐那過激的沖動。
但他心里明白,此時不是沖動的時候,否則會前功盡棄。于是兩眼盯著西門燕兒,并壓低聲音說道:“我想知道你為什么到這里來,也想知道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不過我已猜到,你是不是為了畢琳姑娘和于得水、于在水?如果真是這樣,我可以不見你,你也可以不見我。可你為什么這個時候要出現!為什么?”賀聰咬牙切齒的話語讓在店里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他仇恨的火焰,這火焰仿佛要把細細的雨絲從人間蒸發掉。
蒙著紗巾里的西門燕兒顯得格外迷人,雖然無法看見她的臉,但是讓人知道她的臉一定充滿一絲的不快,但她很快用微笑掩蓋了過去。
一個人被懷疑,心里總是不舒服的,但是他懷疑的卻沒有錯。看來他的懷疑總是有原因的,而且也是準確的。女人總是善于偽裝,更何況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但賀聰不明白,為什么愛自己的女人會狠心刺自己一刀,為什么這個傷自己的女人還要在自己面前解釋。賀聰這時已控制不住憤怒,站起身來,一下子拔出劍來。
帶著他無邊的愛與恨的劍閃電般的對準了西門燕兒紗巾下的咽喉,只要他的手再用一分的力量,這把愛恨糾纏的劍便會讓眼前的西門燕兒倒下。
劍在顫抖,顫抖的很厲害。但不是向前顫抖,而是左右晃動著。仿佛西門燕兒咽喉上,有著一個無形的銅墻鐵壁阻擋著劍的深入。只有賀聰明白,他自己的心便是西門燕兒咽喉前的那道銅墻鐵壁。
靜,靜的出奇。時間仿佛停止了,世界變的如此安靜,安靜的讓人害怕。
劍雖對著自已,可西門燕兒并不害怕,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卻在那平靜之下,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審視。只見她嬌靨的臉上如罩寒霜,眼中閃射出狠毒的光芒注視著賀聰。冷冷說道:“或許我做的事你不能接受,但我愿意告訴你,我永遠可以是那個偎在你懷里撒嬌的西門燕兒。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對我卻不然,我早看透了你只是虛情假意。你只想騙我說出畢琳、于得水和于在水的下落如何而已。不過你別在做夢,我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你,要你今生今世都活在愧疚之中,做個愧對朋友、愧對承諾、愧對良心的可憐蟲!”她櫻唇微啟,聲音刻意放得輕柔,甚至帶著一絲舊日的溫軟,卻字字清晰,敲打在賀聰心上。
顫抖的劍緩緩的垂下了,這把帶著無限哀愁,無限的愛與恨的劍垂下了。劍尖無力地點在地上,握著劍柄的手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手臂卻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他知道,西門燕兒戳中了他的死穴。她像一條最了解獵物弱點的毒蛇,精準地咬住了他最致命的軟肋——畢琳、于得水、于在水的下落,以及他心中那份重于泰山的‘義’。為了他們,為了那份沉甸甸的承諾,他必須咽下這剜心蝕骨的屈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恨意,此刻都必須強行壓下,絕不能功虧一簣。于是只得強自一笑,用低沉的語調說道:“燕兒姐姐,你若是對我心存成見,那我也無話可說了。但是你不該這樣折磨我,羞辱我,讓我做一個不仁不義之人。”
看到賀聰把劍放下,西門燕兒淡然一笑,語氣又恢復原樣,聲音依舊很羞澀,仿佛現在的她是一個待嫁出門的少女。只聽她說道:“小弟,你誤解了我,我對你可是真誠相待,我永遠是你的燕兒。”她說完妙目流轉,眼波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如同狐影般的神秘笑意。隨即,她清眸流盼,仿佛完成了某個重要的儀式,竟不再看賀聰一眼,輕盈地轉身,徑直向門口走去。
可就在她出門時,卻又轉過身對賀聰說道:“攬月樓在本月十五將有一場武林招賢大會,希望你能到場。至于那時,你或許就能見到畢琳和于得水、于在水他們。”說完她就走了。走的是那么的灑脫,去的是那么的愜意。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也盡在她的把握之中。
西門燕兒這一走,賀聰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不知怎么才好,于是也走出門去。現在他覺得這塵世的一切,好像已不屬于自已了,心里總覺得空蕩蕩的。
他盲目地走著,可是未走多遠,就遠遠地看見西門燕兒正在前面不遠處。于是,便鬼差神使地悄悄地隨后跟去。
豈知才行之一叉路口時,竟然突逢怪事。只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叫化子迎面跌跌撞撞地而來。他步履蹣跚,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撲倒在地,卻偏偏像算準了似的,踉踉蹌蹌地精準擋在了賀聰前去路線的正前方
賀聰可不想與他相撞,更不想與他糾纏,幾次想閃身躲過他,可總是被他擋在面前。賀聰無奈地正色道:“這位仁兄!為何總是要擋住我的去路?”
那叫化子聞言,非但沒有讓開,反而用一種極其怪異的、又尖又細、明顯刻意壓低的嗓音反駁道:“你這人好生無理,明明是你故意擋我的路,反到怪罪于我,好沒規矩之人。”
賀聰心中雖氣,可聽這叫化子的說話聲音,居然聲若妙齡女子。而她散落在臉部的頭發,卻無法見其廬山真面目。他竟然不肯露面,這也讓賀聰面露驚然訝異。暗忖道:‘聽其聲,這叫化子該是女子,明明是自己不識禮數,卻口口聲聲說別人沒規矩,不知她是丐幫中的什么人物?’于是忍不住還是開口問道:“閣下可是‘丐幫’中人?怎的說起話來這般不懂禮數!”
那叫化子聞言則嘻嘻一笑,聲音依舊怪異,卻透著一股玩世不恭和幾分狡黠:“倉廩足而后知禮義,衣食足而后知榮辱。像我們叫化子終日餓得頭暈眼花,那還管什么禮不禮,規矩不規矩的?活著便是天大的道理!”歪理邪說,卻說得理直氣壯,甚至還帶著點歪詩的腔調。
賀聰心中有氣,但也不得已哂笑道:“看閣下年紀輕輕,不像餓得頭暈眼花之人。腰間掛酒葫蘆,豈會是乞討之人?實太令人不解。”他直接指出了最明顯的破綻。
那知叫化子見賀聰凝視于他,也不生氣,而是與他四目相對。同時探手腰間取下酒葫蘆,呵呵笑道:“哎!人生愁恨何能免,一醉能消萬古愁。不如我倆喝上一杯,消消這愁恨可好?”說著,竟將酒葫蘆大大方方地遞向賀聰。
賀聰說道:“在下無心與你喝酒,愁恨之事也與你無關。還是請你自便!”
那叫化子輕喟一聲,嘴角微撇說道:“唉!少年不識愁滋味,看來我是看錯人了!我只是想要重重打你一記耳光,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自作風流,對人輕薄。”說著突然抬手‘拍’的一掌,如閃電般地打在賀聰臉頰上。
賀聰起初聞言方自皺眉尋思,可那想對方忽伸手,疾如石火電光般在他臉頰上脆生生打了一掌。那掌勢雖不重,卻被打得莫名其妙,讓人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雖說被打得火辣辣的一陣疼痛,可這疼痛又算不得什么。
雖說未防叫花子突襲,猝然驚覺,想避已遲。賀聰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怎肯甘心挨此一掌?可心中也知眼前這叫花子不是常人,雖猜不出這叫化子是什么來歷,但受他一掌心又不甘。微愕之下,便一招也向那叫化子面頰上拍去。然而,掌至中途,他心頭猛地一凜。對方雖是喬裝,但終究是女子。自己這一掌若真打在對方臉上,無論對方是何身份,都絕非俠義所為。因覺得不妥,手掌迅速轉變方向,竟向對方肩膀拍去。
那叫化子竟是不閃不讓,反而格格一笑道:“呆頭鵝,反應到也極快,只是招式精絕,卻內力不足。不過我要讓你明白,我就是要懲置你!按說你比我要聰明,不妨細細想上一想。既然你不服,就讓我再來打你一巴掌又如何?”
賀聰聽完話后,苦笑說道:“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卻要對我處置則甚?而你又心甘情愿地要挨上我一掌,這又是為何?”嘴上雖說,可心中卻想,自已剛才這一掌若要真得打出去,打在那叫化子臉上,豈不要頭碎尸橫?所幸自已遂趕緊改變方向,同時也收回真力。手掌也只是輕輕地拍打在對方的肩膀上,便急于收回。
然而奇怪的是,他手雖說是輕輕地打在叫化子的肩膀上,竟如同擊在棉絮上一樣,似是毫無著力之處。雖說本不是誠心用力擊打對方,所以手掌一接觸到對方肩膀上時便連忙收掌。但沒想到,手才接觸到對方,竟感到有一股反彈之力如同浪涌般而來。雖說手掌退得夠快,手腕仍琮是被一震。
那叫化子卻呵呵一笑說道:“小兄弟果然和過去一樣,心地純厚善良,并無害人之心。心地不壞實屬難能可貴。”
聽他之人仿佛過去與自已相識,若一愕之后,才朗聲說道:“我看你在江湖上定也應該是個有頭有臉人類,請報出萬兒說話!”
那叫化子柳眉雙挑,突地喟然一嘆道:“我縱橫江湖,向來占盡上風,想不到會被你這只呆頭鵝把便宜占夠。你可知道天下之間,最令人縈懷的是什么?”
賀聰被他問得微怔,想了一想答道:“那可是因人而異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有的人縈懷的無非是功名利祿,滿腦子盡想著升官發財,但也有的人……”
那叫化子截斷他的話說道:“你答錯了,我的意思是一個人最悲情之事,也不管他是上智或是下愚,乎庸亦杰出?都如同是:孽和夢,情和緣!可是……”她嬌靨一紅,已是說不下去。
賀聰蹙眉說道:“你怎么盡問些無邊無際的空洞問題?這悲情之事,也是因人而異,因時而有不同。不過一般說來,幼年喪母,中年喪偶,老年喪子,才是人的悲慘之事!”
那叫化子卻連連跺腳說道:“我說得不是這三件事,我說得是感情方面的事。”
賀聰一楞說道:“感情方面的事?在下年紀輕輕,像感情這種事可知不多。但我也不認為感情這樣的事即使糾結,但也不是悲情吧!”
那叫化子又自嘆一聲,道:“發生在我身上的感情糾結之事,就是悲情的事。我愛的那人,卻不知道那人愛不愛我,你說悲情不悲情?”
賀聰見叫化子說情感之事,卻不知該如果回答。不禁微微一愕,詫然問道:“閣下是誰?再說你的感情之事我也不知道,又如果能回答于你?”
叫化子搖頭說道:“我是誰?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還跟你說什么情感之事?”
賀聰見他這么說話,更是一楞,遂劍眉深蹙,尋思有頃,忽然目光一閃,冷冷說道:“看閣下這般裝束,大不了是丐幫的人了!”
叫化子一愕說道:“丐幫有我這樣的人嗎?”
賀聰道:“這么說你不是丐幫中人,那為什么要裝扮成乞丐?”
叫化子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我不是乞丐,正是故意裝扮的。我只是想試試情感的真誠,在我面前是怎么表現的!”
賀聰莫名地脫口說道:“你是在測試我?你究竟是誰?”突然身形一動,令人促不及防地直到叫化子面前,又是一掌拍去。這掌雖是拍出,卻是緩緩而動。
那叫化子卻仿佛早有所料,非但沒有趁機進逼,反而收回手,站在原地,呵呵一笑,聲音恢復了清越的本色,帶著幾分贊許和戲謔:”反應倒是不慢,招式也算精妙。可惜……”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明亮的眼睛在亂發后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內力火候嘛,還差那么點兒意思。不過嘛,心地倒是不壞,危急關頭還能想著收力,不愿傷人。這份純善,在如今的江湖,倒是難得可貴,還算是個可信之人。”她的話語,如同長輩點評晚輩,帶著一種奇特的熟稔感。
賀聰內心巨震,想起先前拍打他肩膀時,那觸感、那反彈之力,絕非尋常護體功夫。這分明是……是柳家獨步江湖、從不外傳的‘綿里藏針’和‘移花接木’的上乘內功心法。能將外力瞬間化為無形并借力反震,非柳家嫡傳的‘先天混元罡氣’不能為。再看對方年紀身形……一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劃過賀聰混亂的腦海。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那叫化子亂發后那雙靈動慧黠的眼睛,失聲驚呼:“你……你是……柳姐姐?!”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與恍然!
叫化子一蹙眉頭,說道:“你武功大進,到真不傀有‘少俠’之名。”他說話之間,賀聰掌至中途,突又收了回去,愕然呆立。
叫化子微微一笑,問道:“怎么不動手了?”
賀聰連忙躬身一禮,道:“我賀聰該死!不知是柳姐姐大駕光臨!”
原來賀聰掌至中途,便如撞到銅墻鐵壁之上。知道這看上去不起眼的年輕叫化子,在談笑之間,已是周身已布滿先天罡之氣。這柳家奇特的鐵布衫中的借力打力之功,是從不外傳的。他既然會,那必然是柳家之人。可柳家年青人中,只有柳青青,她應該就是柳青青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