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僅僅一秒,沈瑜便若無其事地將頭轉向了一邊。
沈瑜的練劍之路很坎坷。還是太子的時候,沈煜平對他寵愛有加,沈瑜不愿意練也從來不強迫他。
可是現在,小冬能感受到隱藏在沈瑜心底的仇恨,像一座火山,等待著噴發的時機。
他沒日沒夜的練劍,大概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大仇得報。
然后再問晏離霜一句,為什么。
沈瑜對武學很有天賦,小冬覺得,這種天賦甚至遠遠超越了自己。只可惜無人教導,讓他的進度慢了很多。
小冬倒是想教導他,只是她需要賺錢養家,而沈瑜,大概也不會愿意。
沈瑜沒有再看她,一瞬間的愣神后,她收拾好心緒,出了門。
暮朝賭坊的生意絲毫沒有因為剛才的事件受到影響。小冬從正門走進,大大小小的桌邊圍滿了人,耳邊是嘈雜的“買定離手”的聲音,她尋了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站立著,默默看著眼前這一切。
有人在這里一步登天,也有人在這里一夜夢碎。或喜或癲,她見過了太多,內心早已從當初的震撼,漸漸變得沒有波瀾。
她想起了那天見過的那個老板。明明有一雙最是涼薄寂靜的眼,卻開了這樣一家喧鬧的館子。
況且,她來到賭坊做事已經半年多了,竟沒有在這里見到過他一面。
就在這賭坊內最是喧鬧的時候,忽然隨風傳來了一陣鈴鐺聲,“叮叮當當”,恍若一陣梵音,洗刷去了喧囂,讓偌大的賭坊漸漸安靜下來。
這難道是……小冬雙眼微微睜大了些,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遇見那人時,也有這樣一陣鈴鐺聲。
下一秒,小冬便聽見管事的老掌柜揚聲說:“不好意思,今日賭坊有事,還請各位早回,銀錢會在下次來的時候賠付。”
“什么嘛……”眾人嘟囔,不過老管家說話可靠,倒是沒有人反駁他。
隨著眾人的離去,賭坊變得越來越空蕩,小冬站在角落處,沒有跟隨眾人離開,老掌柜看了她一眼,或許是覺得她站在那里太過不顯眼,倒也沒有讓她走。
下一秒,鈴鐺聲越來越近,一名黑衣男子緩緩走了進來。
他進來后,身后便立刻有人將賭坊的門關上。
小冬看著那人,一身質地極好的玄色衣袍,衣服下擺隨著走動而微微晃動。他的頭發束起,臉上帶著一面銀色面具,遮擋了他大部分面容,唯獨露在外面的那雙眸子,淡漠至極。
他的步伐不急不緩,只在路過小冬身邊的時候,稍稍停留了片刻。
小冬也沒想到他會注意到自己,只見他微微偏頭,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雙眼里明明沒有情緒,卻叫小冬沒由來地升起一股涼意。
隨后只見他微微換了個方向,朝著她走過來。
他一走動的時候,便會響起鈴鐺聲。
小冬忽然有些緊張。
他很高,幾乎和沈瑜差不多,比她高了一個頭,站在她面前時會投下一片陰影,給人一種壓迫感。
他的聲音很冷冽,淡淡地看著她。
“我救過你。”是肯定句。
小冬點點頭。
“叫什么名字。”
小冬皺了皺眉,這個人說話談不上有什么語氣,但是很像是在盤問,她不太想回答。
見她不回答,那人也不惱怒,或許對他來說,別說惱怒,任何別的情緒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然而,下一秒,那人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卻讓小冬忍不住驚訝地抬起頭,看向他。
“柳冬?”
小冬之所以這么驚訝,是因為連老掌柜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來到越城之后,她只對人說過,她姓柳。
她不由得想起了早上聽見的一句話。
暮朝賭坊的老板,雖神龍見首不見尾,但天下事無所不知。
如此說來,如果說傳言是真的,那么他知道她的名字,便不算一件怪事。
那他是不是也知道,老婦人孫子的下落?
小冬沒有問,他與她不過一面之緣,這樣便開始詢問實在有些貿然。
那人也沒再作停留,轉身便上了賭坊的二樓。
小冬也覺得是時候離開,只不過臨行前,老掌柜略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老掌柜心下納罕,自己算是看著城主長大的,城主的性子有多冷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是自己也與他交流甚少,今日怎會主動找那個長得同姑娘一樣的男子說話?
來到二樓后,墨無朝,不,青荀,進入一間房,隨后將面具緩緩摘了下來。
他的右臉上,有一道黑色的藤蔓狀的印記,從顴骨處一直蜿蜒到眼底。
而這痕跡,正是越城城主的標志。
越城是一個獨立的城,早先須黎國還未滅亡的時候,越城便不歸其管轄。越城人善于養蠱,而城主,便是這城內蠱術最高之人。
養蠱之人不僅需要天賦,更有甚者需要以身飼蠱。比如這城主,如果要能操縱萬毒,便只能在自己身體里種下這世間最毒的蠱——噬心蠱,每月月圓之時承受萬蟲噬心之痛。
然而這疼痛,對青荀來說,只能說是微不足道。畢竟,他是仙,仙與人怎可同日而語。只不過噬心蠱留在臉上的印記,也就是那條黑色的藤蔓,還是會有的。
青荀是祁淵在天界最好的朋友,也是那場仙魔之戰中,少數沒有就地隕落的仙人之一。
天帝擔心祁淵在凡間的安危,便讓他跟了下來。他比祁淵還要更早來到凡間,如今作為墨無朝,已年滿二十一。
司魘和祁淵的魂魄在轉生時必定會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系,祁淵作為天帝之子,即便來到凡間命格也是不一般,如果沒有司魘的話,他會順利地度過這三百年。
可司魘是魔神,即便只是一縷殘魂,轉生之人也必定是那種無父無母命格極煞之人,勢必會牽連到祁淵。
青荀來到下界的意義,便是要阻斷祁淵和司魘之間的聯系。只可惜,他到六歲時才蘇醒了記憶,如今爬上城主之位不過才三年。作為城主,他無法離開,并且其他國家因為懼怕越城人的巫蠱之術,也禁止越城人的進入。
前朝宣室滅國,是因為其綿延數百年,氣數已盡;
而須黎國滅國,很大程度上是司魘對祁淵的影響。
如果沒有她,沈瑜注定會成為皇帝,甚至向外擴張,一統疆土。
而如今的沈瑜,是落魄的亡國太子,肩上背負著血海深仇。
那天在醫館,青荀一眼便認出了……祁淵和魔神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