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回來了。”江皖走進內室,坐在桌旁的江夫人放下手中的繡著的荷包,示意身旁丫鬟倒茶,起身迎上前去為他寬衣,褪下官服,細心將常服穿戴好,順勢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笑吟吟道:“這是戶部郎大人巡查回來新得的玄米茶,您最愛喝的,去和陛下商量許久的國事,定是累了,喝盞熱茶解解乏。”
江皖接過茶喝了一口,神色不似往日,若有所思,許久,往府內東側看了眼,問道:“庭兒呢?”
“那孩子,跟戚驍將軍家的戚裔向來親厚,戚裔三天前剛剛班師回朝,今日便尋了空擋一身男裝去將軍府耍去了,戚夫對她喜歡的緊,晚上定是要留飯,我和管家說了,用過飯后早早差馬夫去將軍府偏門等著,老爺安心。”江夫人為他輕輕捶著肩,提到自己家的孩子,滿面慈祥之色“戚裔這孩子從小便跟咱們庭兒親近,青梅竹馬的情分,我想著等他們都大了,求了陛下,為他們指婚,早早成家立業,咱們也早早含飴弄孫。”
江皖面色微變,不被察覺的微微嘆氣,撫摸著放在自己肩上夫人的手,淡淡道:“眼下孩子安康便好,夫人何必操心勞神,想那么遠。”
“老爺說的是。”
“邊境戰事剛剛平定,二王之亂也還在處理,加之六皇子生辰,外朝來賀,帝都人員復雜,牽扯事情比較多,近來少讓庭兒出去,另外戚驍將軍也剛剛大戰歸來,戚裔跟著有許多軍務需要處理,官家女兒還是不要頻繁與將軍家的兒子相見,真到了許婚那天,再親近些也不遲。”
“好,聽老爺的便是。”
“唉,世道艱難。”江皖沒頭沒腦的感嘆一句,執了江夫人的手:“罷了罷了,用飯吧。”
江夫人恪守為妻之道,朝政只是從不多問,雖沒有喜愛打聽市井之事的性子,也多多少少了解帝都的人怎樣議論著朝局和各個大臣之間的家事和國事,縱使嫡長子三皇子內亂惹得帝都大亂,當下早已風平浪靜,有個別流寇也不值一提,六皇子生辰而來的覲見使團,年年都有使者來往怎會只在今年容易節外生枝,用這樣兩個不咸不淡的理由讓她要求女兒減少與戚家的接近,她心里暗暗咯噔一下,莫名的竄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煜兒的生辰慶典,派遣使節的小邦名單定好了嗎?”宜壽宮主殿內,貴妃在側為晟云帝點燃熏香,將一碟一碟精致的點心擺放好,晟云帝穿著有些松垮的黑金絲線寢衣,有些懶散的斜靠在榻上,指了指一旁的醒腦膏,懶洋洋的問著對面跪在地上啟稟事由的楚荒,同時示意貴妃為自己涂醒腦膏,有些疲倦的抱怨道:“年輕時出征,騎馬奔襲三天三夜,體力充沛,絲毫不虛停歇便可直接與敵軍大戰,現下,只看了一整日的折子,便頭昏眼花,日日靠御醫的藥木熏香提神解乏,可真是老了。”
“陛下這是哪的話,您年富力強,只是因為軍政之事自開年來過于繁雜,累著了。”楚荒示意貴妃退往一旁,主動拿起醒腦膏為晟云帝在太陽穴兩側揉捏。
“就你會說。”晟云帝嘴上呵斥一句,卻是心下舒坦。
“可不是小臣刻意討好奉承,事實本就如此,”楚荒眉開眼笑,遞了個神色給一旁的貴妃,貴妃告了聲不宜久站面見外臣,退到后面內圍,留下楚荒繼續站在身側,小心翼翼的看著閉目享受龍涎香氣味的君王,開口道:“小臣近來操辦六殿下生辰之事,鐵勒一族的使節團和大昭的使節團有些不好安排。”
晟云帝抬眼斜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安排,前年嫡長子的及冠禮不就是你安排,那樣盛大的朝會你都得心應手,這次一個小小的生辰宴,你這位禮部郎官,怎的就碰上了不好安排的事?”
“稟陛下,鐵勒族人向來粗獷不羈,草原橫行慣了,在咱們中原的帝都里不愿受法度約束,遣書希望能夠居住在帝都郊外,不受城內宵禁影響;大昭朝則提出,昭朝習俗與我朝不同,提前上書表明稱呼,牽扯帝王顏面,來我朝為皇子過生辰,還是要顧及我們對于禮儀的要求,因此提前上表說明情由。”
“大昭向來如此,朕不稱朕常以吾我自稱,與臣下不做分別,皇后妾妃也不以稱呼劃分等級,這便算了,不顧禮儀,也是他們不愿因身份遠了關系,這哪里算得上不好安排之事,年紀長了些穩重是好事,但也別畏首畏尾。”晟云帝招呼一旁的太監搬來一把椅子,讓楚荒坐到對面。
“陛下教訓的是,”楚荒抬起前襟坐好,又面露難色:“鐵勒人使團····可著實難為小臣了,事涉幾位重臣,也不是我這個禮部副使可隨便做主的。”
晟云帝愈加不耐煩,手里的折子略重的摔到書桌上,“你今日是怎么了,置辦個典儀畏首畏尾,這也不敢那也不敢!若是這般膽小怕事,朕要你作甚?差事做不了,換旁人去做,慶典在即,別誤了朕的事!”
“陛下息怒,只是鐵勒人在不肯入城,提出若非將住處安排到將軍府附近,否則便在郊外安營扎寨。”楚荒跪地俯首,露出畏懼加為難的神色。
“什么?公然提出將住處安置將軍府附近。”晟云帝語調微微上揚,眼眸中的光芒陰沉起來,“你細說來。”
“今日迎接各個使團的儀仗后,便是安排住處,鐵勒人中間遇見了將軍府上的一位副官,看上去是舊相識,聊了幾句,之后輪到鐵勒使團時,特使突然提出要住在將軍府斜對角的雅香居,一口咬定,只有這般安排才算是重視周遭小邦,顯示大國氣度。”楚荒跪在地上,面露難色,語帶猶豫的說道。
晟云帝默默合目,口中喃喃道:“一個副官,平時只是參軍作戰,能與鐵勒部族的文官使者來往的可能性不大···除非···”說到這,他依靠在榻上,眼睛盯著手心內把玩的寶石龍獅,來回隨著血紅剔透的紅寶石雕刻出的龍獅在指尖游離,一旁的貴妃悄聲坐在他身邊,纖纖玉手柔柔的自額角慢慢沿著脖子按到晟云帝的肩上,乖巧的低頭專注隔著龍紋蠶紗衣為他捏肩,只是不經意間抬了一下頭,趁機輕輕慢慢的遞了一個眼色給跪在龍案底下略有猶豫的楚荒。
得到暗示自然是心神領會,楚荒眼神游移漫不經心道:“也是,戚將軍常年邊境作戰,認識幾個鐵勒人的將軍也不是什么奇事,這次趁著為六王爺慶祝生辰之際敘敘舊,拜訪一下,有些禮尚往來也是尋常事。”
晟云帝的眼神再次猛地一跳,問道“怎么常有外邦使者與我朝內武將來往嗎?”
“外邦向來尊我北周為主國,自然對掌握軍權的將軍們會高看一些,戚將軍掌握北境數十年,威名遠揚,戰功赫赫,誰人不拜服欽佩,更別說戚家一門武將,將軍后繼有人,北境安穩后繼有人,自然那些邊境小邦對戚將軍和我朝十分畏懼。”楚荒言語之間,毫不掩飾面上欽佩之色,毫無察覺晟云帝已經逐漸陰沉下去的臉色。
晟云帝坐直身子,冷哼一聲:“這鐵勒,可不是什么小邦。”說罷見楚荒滿臉不解,煩躁的揮揮手:“好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楚荒倒退幾步,走出大殿。
“陛下,愚弟性子直,不太會藏心事,說的話自然莽撞,您可不要與他計較,沒得氣壞了身子。”貴妃輕聲細語的拿起玉杯為他倒了杯養生茶,笑吟吟道。
“性子直,不是什么壞事。”晟云帝拇指輕輕轉動食指上的指環,面帶殺意:“表面莽直,心思卻深沉,才是讓人費心思的。”
貴妃嘴角迅速閃過一絲笑意:“是了,表面忠心,暗地忤逆的臣子的確是國之不幸,讓國家難安,也讓主君難以放心,”看了一眼晟云帝似是詢問的眼神,溫和道:“所幸,咱們北周,沒有這樣的臣子,對嗎?”
晟云帝執了她的手,愛憐的撫摸幾下,笑道:“你呀,還真是單純。”說罷由她扶著站起身,走到內室“陪朕安置吧,今日說了這會的話,又看了許多折子,累得很。”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