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開濃厚的霧氣,芳村和樅盛為了保證自身的隱蔽性而關閉了手電筒。目前由夜視能力較好的芳村負責在前引導。兩人就這樣循著腐臭的氣味向前行進著。
潮濕的水汽打濕了兩人的衣物,不知不覺濕透了的衣服緊緊黏在身上。
冬天的夜,隱約能從枯枝的縫隙中窺到云層中的月影。
“唔呃啊啊——”
好冷。
盛將兩臂在胸前緊緊纏繞。
“難受死了……話說,芳村先生,稍微說些什么吧……為什么一直默不作聲的?”
“別忘了,我們這是在探案!這事不簡單。你也明白吧,這樣可是會打草驚蛇的。”
芳村壓低聲音說。
“……咕!”
盛無話可說。
但是、
已經、
快要忍受不下去了!
長時間的黑暗行進,必須克服排山倒海般的困意,時時刻刻保持的高度警惕性,這些都讓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肉體上的勞苦倒是沒什么,只是精神上難以保持常態。事實上,盛已經瀕臨極限。
道路上也漸漸變得濕滑起來,腳踩上去有一種黏土的觸感。惡劣的道路情況大大拖慢了兩人前進的速度。
芳村繼續循著惡臭的氣味帶著樅盛前進。
他沒有告訴樅盛,道路上正以越來越高頻率出現飛蛾的尸體。
…………
………
…
這么安靜,總感覺,稍微……有點想家了啊。
芳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妻子福美和兒子峪樹的笑臉來。
曾經,一家人一起去游樂園的光景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時,峪樹還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子,個子也不高,無論見到什么游樂設施都吵著要玩,偏偏福美很寵那小子,總是盡量滿足他。面對妻子和兒子的笑顏,最后總是以芳村乖乖奉上錢夾而告終。
想必,那個時候作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掏錢的自己,一定也是因為自己在心中對這對母子抱有深深的愧疚之情吧。
抱歉呢,沒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以及一個好爸爸……
記憶中,那是最后一次全家活動。
在那之后,發生了連環殺人事件。
罪犯是有前科的精神病患者,基于對警方和社會的報復心理,一共進行了九次針對警方家屬的連環殺人事件。
妻子福美就是這次事件的遇難者之一。
尸體背肢解浸泡在裝滿福爾馬林溶液的玻璃容器中。
趕到現場的芳村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妻子。
忘不了……那個時候無力的自己。明明盡了最大的努力,最后卻誰也沒能拯救。
“有誰在嘶吼——直到喉嚨感受到火燎般的疼痛時,我才意識到發出聲音的是我自己。”
———某位著名作家曾經在他的作品里這樣描寫主人公的憤怒和絕望。
“——!”
“對不起……對不起……。”
只能一遍又一遍向陷入巨大不幸的家屬說這種話的自己。只能用狂飲的頹廢來回應岳父岳母冷漠眼神的自己。
夠了……
真的。
已經……
夠了!
陷入癲狂———怦然落地的心臟,濺落一地。
動用了私刑,秘密處死了罪犯的芳村由于岳父的警察局長的地位而保住一命。調令隨后而至,芳村從此離開了工作了半輩子的警署,從刑警變成了最基層的警探。
…………
……
…
回首往事,芳村不由得感慨歲月的滄桑。
可是空氣中彌漫的濃郁的惡臭正提醒著他,此時不是沉湎與個人感情的時候。在人們不知道的時候,罪惡已經悄然衍生,向世界揮舞尖利的爪牙。
芳村暗下決心,絕不能讓悲劇在自己的眼前再次重演。
帶著覺悟,芳村環顧四周,在自己回憶的過程中,身體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座老舊的林間木屋周圍。
身后的樅盛發出了苦澀的嘔吐聲。確不能怪他,這股氣味就是這樣仿佛令人窒息一般的惡臭。身處濃霧之中,腐臭之氣更彰,也更加考驗著人的生理極限。
沒時間顧及什么氣味了!
“——那是腐尸的味道!盛,快過來!”
芳村多年的刑警經驗告訴他,這就是尸體腐爛后的氣息。
盛邁著綿軟的腳步趕到。尸臭讓他的大腦都險些缺氧。
芳村迅速下達指令。
“我在前,負責偵查,你在左側,負責我們側翼和背面的安全,并且隨時準備好支援!”
“這次很可能是大案,集中注意力!明白嗎?!”
芳村用沉著而緩慢的聲音告誡樅盛。
“是!”
盛反射性地挺直腰板。
“行動!”
——砰——
隨著聲音一同落下的,還有并不結實的門板。
身體迅速閃入其中,順勢撥開手電筒的開關。
光束照射進這間房屋。這是一所不大的簡陋房屋(大概最初由進山打獵的獵人建造),其中的光景讓兩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里不像是人間。
四處都充斥著“死”的氣息。
無論是
腥臊的污濁
凝固的血液
支離破碎的臟器
都在訴說著
“這里是……”
盛一時手足失力,癱座在門口的地上。
“……”
目睹到這里的慘相,芳村也由于震驚一時啞然失聲。
思維混亂了……
名副其實的“死”的國度。
在人的丑陋欲望下建造的人間地獄。
……
曾經,三島由紀夫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在客觀上是幸福的,誰也無可非議。那么,我也應該有權蔑視幸福。”
如果真的幸運到甚至能對人類所認為的幸福加以狂妄的嘲諷。
無聲中下了定論——
那樣的人,一定偏執而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