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半瘋子的城市。如果我們有科學的話，那么醫生、法律家和哲學家們都能按照自己的專業在彼得堡進行一次極有價值的調查研究。很少有地方像彼得堡那樣使人的精神受到這么大悲觀的、強烈的和奇怪的影響。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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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明亮的房間。
無論是墻壁還是地板都被刷上了厚厚的白油漆。僅有的堪稱家具的沙發和書櫥（甚至書櫥里面滿滿當當的書）也都被涂滿了白色的油性顏料。
這里是僅僅只有理性存在的空間。
曾經的我，非常喜愛白色。
白色象征純潔。
象征著最不摻雜私欲的、純粹的異性之愛。
“讓人想到婚紗……”
嘴角揚起，發出自嘲的干澀的笑。
……除此之外，白色也寄托著對亡人的思念和哀悼。
俯下身去，撫摸鑲嵌在墻壁上的頭骨。
感受不到愛的暖意。
那觸感是何等冰冷堅硬，根本不是正常的人類的皮膚。
從生物學的角度上講，他毫無疑問已經死去。但是，我堅信著，他依然活著，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我在他火葬之前偷偷帶走了他的腦顱。為了長久的保存，等待他的重生，我將頭上的肌肉剔除后，安置在了這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場所。
也許是我的行為起了實效，不知從何時起，他就會定時出現在這個地下室里。
我將這件事告知周圍的人，但是人們對此并不相信，還對我加以嘲笑和蔑視，就連他的親屬都一臉憤怒的朝我怒吼：“給我適可而止！不要再提康夫了！妄想也要有個程度！不要把我們的悲哀作為你的笑料！”
（憤怒）
結果，我的朋友漸漸離我而去，大家看我的眼光也變得奇怪起來。
“明明是真的……討厭！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那一次，放學后的我獨自在空無一人的教師內痛哭流涕。
（狂言）
……
……
姑且熬過了高中。
為了證明他的存在，我選擇考取了一所國內有名的醫科大學，并且在畢業后順利成為了一名藥企研究員。
他像以前一樣，每天都陪我的身邊，每晚都會和我聊天，一起進食，一起入眠。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回響，他的呼出的氣息、他的面龐、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真實！以至于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這一定是神跡！
雖說他只能在這里出現，這點對于我來說稍有不便，不過沒關系。
（微笑）
“有你在就好。”
…………
……
可是，對我來說至為寶貴的這一切……都在遇上那個孩子的時候崩壞了。
走在街上的那個孩子，有著和康夫一樣的面孔，周身圍繞著一樣的憂郁氣息。
多么令人懷念的氣息啊……
康夫的面孔在記憶里支離破碎。
鏡花水月。
尖刀狠狠插在心中。
我仿佛能看見他那實體般的劇烈扭曲的面孔。
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上沾滿了那個孩子的鮮血。
白色的房間里，妖艷的血飛濺得到處都是。
面對著那孩子，因現實和幻想造成的劇烈矛盾使得我根本不能認識到自己至今行動的意義。
意義喪失。
開始自我懷疑。
然后是自我厭惡。
最后是徹底的自我毀滅。
我感到極其空虛，就像靈魂被那個孩子從肉體中生生抽離。
心靈發出悲鳴。
“康夫……”
眼淚涌出，大顆大顆地掉落在地面上。
那個孩子帶著疑惑的感情望向我。
……啊啊。
現在，心中這種強烈的感情，如果要命名的話……
憎惡。
是他毀滅了我的康夫。
下意識這么認定。
…………
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把那孩子帶過來的，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時就是在施暴后。
他的運氣很好，沒有被暴怒時的我殺死。為了能再多看一眼康夫的模樣，我決定飼養他。
和我的女兒一起。
……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劇烈地厭惡白色。
純潔的白令人羨慕，令人作嘔，令人恐懼。白色是窒息的真空，是灼熱的陽炎，是嫻靜而迤邐的深度墮落。白色是易被渲染的矯作，就像飄落的皚皚白雪，這純白令人欣喜若狂，讓人不由自主地觸摸這偉大的杰作。
啊啊，瘋狂，它把人引入瘋狂，純粹的嫉妒，季節性死亡。白色是無聲的誘惑，散發腐爛的玫瑰的氣息。內心充斥著白色的人是無欲，是真理。這樣的人令我顫抖，因為他們臉上往往帶著溫和而不失體面的笑。
如果可以的話，笑容也是原罪吧？純潔是不可救贖的。
…………
……
…
到此為止。
地下室上層發出巨大的聲響，想必有人闖進了這里。那樣的話，那副景象必然已經被入侵者發現了。
會恐懼吧……那是當然的。
短暫的沉默。
然后——
——咚咚咚——
來回走動的腳步聲打破了真空。
來人非但沒有像她構想的一樣快速逃走，反而在認真探查這里的情況。
偵探……還是警察……？
白色是飛蛾賴以生存的顏色。盡管長居黑暗，依舊禁不住白熾的光焰撲向火苗。
其實，白色還有一種含義。
那就是：
“正義的裁決。”
聲音和腦中所想重合了。
站起身來，把頭骨從鑲嵌的凹槽處取出。
舉過頭頂。
噗咔！
——康夫的頭骨被我砸碎，完整的頭骨變成骨片散落在地板上。
久違的淚水的氣息。
是時候認真地告別了。
請安息吧。
“對不起。”
說出了一句遲到十一年的道歉。
還有
“我愛你。”
殺人犯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