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顧源的母親臨終前兩天一直放心不下兩兄弟的事情,她想不通為什么曾經親近無比的兩兄弟現在竟然反目成仇了。
一抹夕陽透過張開的百葉窗照射進來,母親看著兩兄弟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一個床頭,一個床尾的坐在邊兒上,心里很不是滋味,眼淚順著眼角就落了下來。
兄弟倆看在眼里,心里也各自想著事情。
坐在床頭的王顧源說:“媽你是不是難受,我去叫醫生。”
剛要起身,手就被母親拉住了。王顧源回過頭去,看見母親眼含淚水的望著自己,心里盡是酸楚,伸出另一只手去,也攥住了母親的手。
母親又把視線移到了床尾,伸出了另一只空手,停在半空中,指著王顧成,王顧成心里明白,走過來也伸出手拉著母親。
母親微微一笑,眼一彎兒,淚水就劃了下來,她把左右手使著勁兒,慢慢的拉攏到了一起,抽出手來,把兄弟倆的左右手放在了一起。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著,發出微弱的聲音:“顧成,幺兒,你們是兄弟,這...以后咋著不是你倆攙扶著過哩...白置氣,親兄弟木有隔夜...隔夜仇。”
母親說一句就咳一會兒,兄弟倆手拉著,眼含淚水,一言不發。一絲微風從窗外出來,吹動了薄薄的簾子,一抹陽光悄悄的打在了兄弟倆的手上。
伺候母親的時日里,兩日交流了很多,王顧成明白了母親病史已久,心想前些日子的沖動行為,頓時羞愧難當,也不知道要如何再去面對自己的老父親王國林。
王顧源對大哥的行為還心存不滿,但轉念一想,也就原諒了他。兄弟倆冰釋前嫌,聊得越來越多。
王顧成對王顧源說了礦山的事情,王顧源聽得入迷,想著開礦那是多累多危險的活兒,大哥在外小半年兒,一定也是吃了不少苦。心里的結締又化開了幾分。
轉頭對大哥說:“咱倆以后遇事兒了先商量商量,這世界上有多少誤會是話木說開造成哩!”
大哥聽著覺得自己的弟弟仿佛長大了。
安頓完母親,大哥也沒有再出去,他心里有愧,想著幫家里一些。王顧源還在為母親離去的事情傷懷的時候,他就扛著鋤頭下地去了,又在街上的醫院里買了不少治跌打損傷的藥,放在桌上,對王國林說:“這是顧源那時候在醫院買哩,他怕我打傷了你,問醫生要哩。”
王國林沒說話,依然自己坐在門口抽著旱煙,看見王顧成又出去了,回頭看了幾眼躺在床上的王顧源。
母親的離去似乎對王顧源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他醒著的時候就去墳上,回來了就一直睡覺,一連過了半個月才不去墳上了,但是轉而去了賭場,悶著頭打了一個月的麻將。
程玲一個多月沒得到王顧源的消息,心里惦念,自己想來又覺得不好意思,就拖了弟弟過來。
弟弟一溜小跑來了王莊,直奔王顧源的家里,一到屋里,和王國林問了好,就問:“顧源大哥吶,咋這么久都沒見著?”
王國林不認識程玲的弟弟,但也沒多問,就說:“你看看他又沒有在西邊哩賭場里...”
弟弟一聽,小跑著去了。
王顧源在賭場玩的上癮,這個月他風頭盛,一連贏了六百塊錢,這六百塊足夠他蓋三間平房了。連著贏錢,讓他漸漸忘了失去母親的痛苦,整日只被賭博吸引著。
“爺,門口有人找你啊!”一個小孩來到王顧源的身邊說著。
王顧源頭也沒轉,問:“誰啊?”
小孩說:“咱不認識,不像是咱這兒哩。”
王顧源摸了一手牌,啪的拍在了桌子上:“嘿,你看興不興,八萬啊,咱就缺這一張,自摸了!”
一旁小孩又問了一句:“爺,你不去看看?”
王顧源又些不耐煩,從三家手里拿了錢,端起茶碗喝干了,又把底下壓著錢往口袋一塞,說:“你們玩兒,兄弟這兒有點事兒啊。”
說完扭頭走了出去。身后幾個人嘟囔著:“咋贏了錢就跑哩...”
王顧源出門一看,見是一個青年,覺得有些眼熟,但猛地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還沒等他講話,程玲的弟弟就先開口了:“顧源哥,我姐讓我看看你咋樣!”
王顧源一聽明白了,原來是程玲的弟弟,心里的煩躁也煙消云散了,轉問道:“你姐咋樣?”
程玲的弟弟說:“我姐怪好哩,她也想來看看哩,就是不知道為啥光讓我一個兒來。”
王顧源笑了笑:“這樣啊。”說完領著程玲的弟弟回家去了。
路上,王顧源問程玲的弟弟:“你叫啥,咱以前見過你,還沒問你哩名哩。”
程玲的弟弟說:“哥,我叫程杰。”
王顧源一聽,又笑了,說:“程杰,成杰,這名好啊!”
沒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家,王顧源想王顧成和王國林介紹了程杰,說:“咱晌午去割點肉,讓程杰在屋里吃個飯。”
說完就小跑著出去了。
王顧成覺得好奇,他一直還不知道程玲的事情。就問:“程杰,你是哪兒哩?”
程杰說:“我是程家莊哩!”
王顧成哦了一聲,想著這必定是王顧源的朋友了就沒再問了,給他倒了水,就又閑聊了起來。
上午吃飯的時候,程杰是有些時日沒吃過肉了,連著吃了四五碗面條,王顧成覺得這小伙子真行,能吃就能干。
吃完飯,王顧源把程杰送到了村口,又從兜里掏出了十塊錢,塞給他說:“你拿著花。”
王顧源回到家里是,大哥已經去地里了,王國林說:“這娃兒是程玲哩弟弟吧?”
王顧源應了一聲說:“是哩!”
“那那女兒咋樣啊,你也木問他?”
“怪好哩!”
“哦,你抽空去看看人家,看看人家的心意,你也老大不小了,這白耽擱了...”
王顧源聽著,想起了程玲,想著母親要是沒出事,自己多半已經要結婚了,嘆了口氣,對王國林說:“是哩。”
說罷,轉身進們去拿了個瓦罐,把錢放了進去,里面裝了小半缸錢,加起來足有六七百塊。
放完錢,王顧源瓦罐瘋了起來,在院里的墻角挖了個洞埋了進去。弄完,扛著鋤頭也去地里了。他看見了程杰就想起來了程玲,心里的賭癮也消去了不少,把錢埋著,就是想著過段時間娶程玲用...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兒的過去,倆兄弟又和好如初,一起下地,只不過現在是你再這塊地里,我就在那塊兒地里,絕對不在一塊兒地里一起干活。
一日中午回來,三人蹲在樹蔭下吃飯,王國林說,后面黑子來賭一下午輸了六七百啊。
王顧成聽了說:“他憨門。”
王顧源也聽著,心里有著奇怪,這黑子平時摳唆哩不行,屋里又窮,哪來六七百塊能輸?
想著,王顧源端著碗去了墻根下,挖開土一看,瓦罐還在,他送了口氣,伸手下去,結果里面已經空空蕩蕩了。王顧源一下慌了,拎起瓦罐往地上一砸,帶起來一大塊土,砰的一聲,瓦罐被摔得粉碎...
王顧源見一毛也沒了,火上心頭,抄起鐵锨出了門就往房后跑去。屋后,黑子正蹲在門檻上喝湯,見王顧源氣勢洶洶的沖來,心里一慌,扔了碗就跑。
王顧源在后面追著:“媽哩逼,你這個狗東西,敢偷老子錢...”
王顧源在后面邊追邊罵,怒火更盛,把手里的鐵锨一扔,咆哮著跑著,前面的黑子早嚇破了膽,想回頭看時一頭竄進了溝里,后面王顧源也不管那多,從天而降,一腳踩在黑子身上,踩的黑子一聲悶哼,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王顧源的拳頭就砰砰的落了下來,打的黑子嗷嗷直叫。
王顧源打了一會,直打的氣喘吁吁,身下的黑子也被打得只有進氣兒,沒有出氣兒。王顧源緩了緩,還不消氣,對著黑子的左右臉又扇起巴掌來。
兄弟倆打架的樣子到時如出一轍...
沒一會兒,溝上就來了一群人,原來是王顧成和黑子的父母還有些看熱鬧的人。
王顧成也跳了下去,拉起王顧源問:“你咋回事,打他干啥!”
王顧源說:“這狗東西偷了老子六七百塊錢!”
圍觀的人一下子明白了,原來黑子輸的錢是這么來的。
黑子的父母心里也明白,但眼見黑子被打得只有出氣兒,護犢心切說:“你白給我胡說,黑子哩錢是老子給哩,媽吶逼,就你們著窮樣,還六七百哩,你六七塊都木...”
黑子的父母越罵越難聽,底下的大哥氣急,一下子跳上來,作勢就要打他們,兩人一見嚇破了膽,大叫著:“你敢動我!你敢動我就報警。”
大哥不管,左右一人一巴掌就扇了過去:“罵你媽,嘴給老子干凈點兒,在叫老子打死你。”
打完,王顧成朝溝底下還在打的王顧源說:“走,白打了。”
王顧源又踢了幾腳,跳上坑,跟大哥走了。
人雖然打了,但錢已經被偷了,王顧源一下沒了底兒,他也不敢報警,警察來了一準兒知道那錢都是來賭贏來的,自己討不了好不說,沒準還要進局子...這樣想著,王顧源更加郁悶起來。
半夜,村后邊的黑子被他父親綁著嘴,用一根皮帶吊在樹上。他的父親手里拿著牛鞭,一鞭一鞭的抽著,嘴里喘著出氣,上面吊著的黑子眼里全省驚恐,嗷嗷的嘶吼著,但無論如何也只引得村里的狗亂叫著。
王顧源沒了錢,今年收麥子前又下了大雨,澆的麥子來不及收就全倒地里了,往年一畝地能見六七百斤,今年就只能見三百來斤了。交了公糧,家里五六畝地也只剩下八百來斤小麥,這以后別說結婚了,連一日三餐也成了問題。
兄弟倆合計著這樣不行,王國林看在眼里說:“你們去抱個豬娃兒,買幾只羊,我養著,沒準能貼點兒。”
兄弟倆沒轍,只能司馬當活馬醫,拿了家里僅剩的幾十塊錢,去街上買了一只小母豬,又買了一只公羊,四只母羊。
畜生長得極快,羊更是如此,到了過年前,第一窩小羊已經產了下來,足足十一只,兄弟倆高興壞了,沒多久其中的八只就被村里的鄰居買走了。
這個年就靠著著八只小羊賣的幾十塊錢過了下去。
眼見著養羊是個營生,兄弟倆就越發悉心的照看起來。王顧源算計著:這羊一年兩窩,一窩兩三個,這一年下來,要是沒病沒災,能見起碼二十個小羊...養他個一群羊咱們不比種地來錢...
就這樣羊下羊,羊生錢,兄弟倆手里多少又有了些。一日王國林對王顧源說:“顧源,你跟程玲也處了一年了,咱們是不是張羅下...”
王顧源沒說話,想了想,也是該操心結婚的事了。半晌對王國林說:“咱挑個好日子,去定親。”
一旁的王顧成聽著,臉上有些苦澀。
沒幾日,王清泉和王顧源就帶著禮物去了程家莊,程玲家里早接到了信,一早收拾了飯菜,程玲的父母對王顧源也很滿意,眼瞅著這小伙子壯實能干,想著憨女兒能嫁個著人家也算是積福了...
定親自然也十分順利,王清泉照顧的圓滑,王顧源自己也大方的很,程玲一家子老老少少對王顧源也都十分滿意。
定親完某一天,程玲的父親看著在地里犁地的王顧源心生感慨:我自己哩娃兒都不來給老子犁地,這木辦事兒哩女婿卻成天來...
這么想著,他心里一高興就對王顧源說:“顧源,按理來說咱是定親一年再結婚,不過我想著你跟玲兒也處一年多了,你是啥人咱看在眼里,心里明白。”
王顧源一抬頭,回了一聲:“爹,你想說啥就說,咱這還講究真些哩!”說罷掏了根煙遞到程玲的父親手里,彎下腰點著了。
程玲的父親吸了一口說:“我哩意思是咱也不麻煩了,就今年找個好日子,咱婚事兒辦了,你倆都不小了,早點結婚,早點好過日子...”
王顧源聽著,說:“中,爹你看咱辦咱就咋辦。”說罷,轉身又去犁地了。
三個月后,王國林賣了十來只小羊和幾只老羊,又借了些錢,給王顧源辦了婚事兒,那天兒是1987年十月初一,王顧源二十歲,程玲二十一歲,王顧成今年二十五歲。
結婚當天,王國林請了王清泉過來主持,婚禮熱鬧非凡。敬酒的時候,王顧源發現來了個青年和姑娘,他定睛一看,這不是富貴哥的娃兒嗎,居然這么大了。王顧源想著走了過去。兩個人一見,先后叫了聲:“小舅!”看見邊上穿紅衣的程玲又叫了聲:“舅母!”
王顧源有些感慨:“小靜,小敏你們都真大了!”
邊上兩人的臉上一抹苦楚。王顧源還想說些什么,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就招呼了一聲:“你們吃好,黑了白走,咱們敘敘。”又對著其他客人也招呼了一句:“咱吃好喝好啊,我一會兒來敬個酒。”說完轉生走了。
兩人見王顧源風風火火的走了,眼神里有些落寞,張靜抬頭對程玲說:“舅母,我這也沒啥親人了,我以后能常來看看你嗎?”
程玲一聽心里有些發酸,她早想王顧源問起過大姐的事情,拉起張靜的手說:“靜兒,敏兒,你們啥時候想來都行,這就是你舅家,你們啥時候回來舅母都歡迎。”說著程玲眼角泛紅。
兩旁張靜,張敏的眼里也濕潤了起來。
晚上,王顧源打發完客人,坐在新房里看起禮單,看到第二頁,上面赫然寫著一行:“呂文武十塊”。王顧源有些感慨,那是大姐后來嫁的人。大姐這一走,多少年了,就再也沒回來,今天的禮單怕也是拖人來寫的了。
結婚后一個月,程玲就懷孕了。
一日王國林對王顧源說:“顧源,你這結婚也有些日子,在帶著玲待家里住不美氣,咱跟你大哥說說分家吧。”
王顧源應了一聲,說:“是哩,我跟我哥說說。”
兄弟倆一商量,王顧源就帶著程玲搬了出去,在院子里蓋了一見棚屋住下了。走的時候只帶了一袋小麥,還有一頭半大的母豬。
王顧源說:“爹,這羊我就不要了,咱要一頭老母豬,我這今年第一年,咋著要給程玲屋里拿點像樣的禮吊子(一大塊豬肋條肉,小的七八斤,大的一二十斤)。”
王國林應了一聲。兩人就搬出去住了。地自然也是分開了,一人一畝七分五,兩人共事三畝半,三年開春了就是自己中了。
王顧源本想著要這頭半大的母豬過年殺了割幾塊禮吊子,沒想到,沒幾天這豬就犯了豬瘟,躺在地上,不吃不喝。
王顧源一見,急壞了,這豬要是死了,他今年這年也就沒法過了,沒有辦法,王顧源放下手頭的活,去村東頭問獸醫要了藥,給豬吃了。但豬死活不見好王顧源沒轍又去街上請了個獸醫過來,第一回還是沒治好。第二回獸醫說:“咱這么著也木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吧,我給它開點人吃哩藥...”
王顧源也沒有辦法,一咬牙買了一大包給人用的藥,全和巴和巴給豬喂了。
沒曾想,這豬吃了獸藥不見好,吃了人藥卻好了。
王顧源心里歡喜,每天一大早就去割豬草來喂,到了年末,總算是長到了一百多斤,這年也算是勉強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