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

　　“小二，來壺青城茶。”一個青衣少年走進鋪子里，也不管那長凳上有未擦凈的腳印，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倒不是他沒看到那腳印，而是他著實累壞了。

　　以前他見到這長凳上有這類腳印，他總要咒罵一番，咒罵那留下腳印的混蛋，好好的腳不放在地上非要架在這長凳之上，后來見得多了，鄉(xiāng)野村夫總喜歡抬腿而上，坐姿不羈。

　　他也不會在意那腳印，直接撅屁股坐下。

　　“好嘞，兩位，您先坐會，這就給您拿茶去。”小二擦了擦桌子就去拿茶去了，更不會提醒這位客官的屁股下有個腳印。

　　兩位。

　　另一位這才落座，小啞巴躲開了長凳所有污漬，一屁股坐在了干凈的地方，木雨歇已經(jīng)下巴貼著桌子了，而小啞巴端坐著，腰背挺直，從臉上看不出一絲倦意。

　　“高手，小啞巴你真他娘的是個高手啊。”木雨歇砸吧了兩下嘴巴贊嘆道。

　　小啞巴面色如舊，要是以前她非得為木雨歇這話皺皺眉，但現(xiàn)在早就習(xí)慣了。

　　“兩位，茶來了，請慢用。”小二拎著一壺茶過來，給兩位客官都倒上一杯。

　　“小二等等。”木雨歇吸了吸鼻子，叫住了剛要走的小二。

　　“怎么了，客官？”小二撣了撣毛巾回頭。

　　“你這茶，是青城茶么？”木雨歇又吸了吸鼻子，覺得這氣味和他記憶里的青城茶有些不同。

　　“客官，咱們這小鋪在這開了也不少年了，這還能有假么？”小二臉上略有不悅，這不是來找茬的吧？

　　木雨歇打開了茶壺看了看里面的茶葉，還是覺得不對，“你看你這茶葉連白毫都沒有，還有這茶葉也太大了吧？這茶葉既不像雀舌，鳥嘴，又不像麥顆，蟬翼，這是青城茶么？”木雨歇抬頭看著店小二，目露不解。

　　而一旁的小啞巴就沒這興趣，直接端起茶杯，一飲而進，這小攤的茶杯不是那些風(fēng)雅之人用的小杯，而是豁口大杯，正和小啞巴的心意。

　　一口飲盡，恩，解渴。

　　小二看了看這少年的眼睛，見他確是不解，而不像那找茬之人，就解釋說道，“客官，您說的啊，那也是青城茶，咱鋪子里的啊，也是青城茶，但您說的啊，那哪是咱喝得起的啊？您說的青城茶，是取其嫩芽所制，至于那白毫啊，那是初春最后一場雪才采的青城茶，而今年，這山上還沒下雪呢。”

　　小二轉(zhuǎn)身走了，獨留木雨歇一人坐于桌前，靜靜望著杯中的茶葉。

　　“你不渴么？”小啞巴吐出了四個字，這當(dāng)然不是想跟木雨歇聊聊天。

　　木雨歇識相地松開了握著茶壺的手，小啞巴立刻接了過去，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后又是一口飲盡。

　　木雨歇望著杯中的茶水，舉起來，飲了一口，眼眸中的光暈應(yīng)著日光流轉(zhuǎn)，入蜀，這滋味，真的不同啊。

　　不同了。

　　喝完茶的兩人繼續(xù)朝西走去，尸體已經(jīng)全部送到蜀人家中，沒了那些尸體，兩人的速度有明顯的加快，現(xiàn)在能走多快，完全看木雨歇能不能吃得消。

　　要是沒有木雨歇，小啞巴估計早就到天府了。

　　“今夜晚上少休息一會，明日就能到天府了。”木雨歇在體內(nèi)運行了一遍引導(dǎo)決之后伸了個懶腰，身體的疲憊少了許多。

　　“小啞巴，到時候，你的活就算干完了啊。”木雨歇里的語氣里滿是慵懶。

　　“如果不是你刻意延遲時間，我的活早干完了。”小啞巴跟在木雨歇身后，腳踩在石子上，發(fā)出咔咔的聲音。

　　“嘿。”木雨歇一笑，“這個嘛，你要體諒我，這不是不想跟你分離嘛，這才拖拖拉拉的。”木雨歇一臉賤笑。

　　小啞巴蹙了蹙眉，“還是不明白，不明白為什么你不想回天府。”

　　“為什么？為什么？”木雨歇反復(fù)念叨著，道旁的樹林里鳥啼聲不停，“小啞巴。”木雨歇回頭粲然一笑，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回蜀的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看著木雨歇的神情，小啞巴的眉頭漸漸舒緩了開來，一邊大步向前走著，一邊說道，“那為什么不逃？”

　　“逃？逃去哪？”木雨歇平和地反問。

　　“江湖之大，何處不可去，總有朝廷管不到的地方。”林中風(fēng)吹在少女的臉上，吹動著少女的幾縷發(fā)絲。

　　“據(jù)小爺所知，就是你那不可一世，敢言阻攔洛澤一統(tǒng)遲三十年的五王殿，也逃不過朝廷管制吧？”木雨歇瞇著眼，如蛇吐信。上一代五王殿五王，自南康都城阻萬軍屠城之后，就不再江湖上露面了。

　　“哼，因為五王殿要入世，定然會與那朝廷扯上關(guān)系，受那朝廷影響也不過是我五王殿自己選的。”小啞巴淡淡道，“若是我五王殿要出世，別說那皇帝的命令，吾等就是去那紫薇城逛一圈他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小啞巴，你好生江湖灑脫啊。木雨歇瞇著眼，小啞巴沒法看清他眼眸中的情緒。

　　“小啞巴，你是那江湖中人，還是一個高手。”木雨歇轉(zhuǎn)過頭去，小啞巴再看不到他的眼，只能看到他的背。

　　“可是你以為我真的喜歡江湖么？江湖中人？”木雨歇冷笑了幾聲。“小啞巴，我問你，我父親，木旭，對江湖中人如何？天府，乃至蜀地，對江湖中人如何？”

　　“木府主不僅對江湖中人有恩，對整個江湖更是有恩，若非有蜀地，有木府主，如今的江湖絕無此時之盛。”這時，小啞巴沒有憐惜自己的話，天府府主木旭這個名字，江湖中人無不相識。其對江湖人士的慷慨人盡皆知。

　　不然，不會有今日的五王殿劍王護送，不會有那日的神霄道士護命。

　　“那好，小啞巴，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木雨歇走在前，風(fēng)吹青衣。

　　“如今蜀地兵敗，我父親木旭被召入京城，不時將身死。”

　　“這段時間，可有江湖中人，為我父親，為天府，向那東邊放一箭？！”

　　可曾有人？向東放箭？

　　青衣繼續(xù)朝前走著，從不疲憊的小啞巴反而緩下了腳步。

　　小啞巴，我討厭江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