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被顏氏子弟戲弄，沒了面子不肯罷休。等他回過神來，心心念念的顏瀟已經(jīng)奔向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長孫殿下，殷切的神情，看得他火冒三丈。
他的姐姐嫁入了凌王府，如今他這一脈自然是支持凌王稱帝。
南山王府也就罷了，如今坊間對這位長孫殿下的傳言頗多，聽說他在南疆初出茅廬便大敗南拓游族，平定了四周的戰(zhàn)事，民間的聲望頗高。尤其他是當今天子的長子嫡孫，按照祖宗家法，可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這一層名分，可是凌王永遠也沒有的。
“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梁德不屑地哼笑。
“聽說長孫殿下在南疆還救了王爺一命呢，想不到年紀這么輕啊。”顏瑤嘆息道。
李慕宸被顏瀟纏著來到了靶場，他背手而立，顏瀟與他并肩而立，自豪地說道，“在南疆時，長孫殿下的身手是有目共睹。”
梁德不服氣，“好不好，那得比過才算。”言畢，揚手持弓，拉滿，箭中靶心。
李慕宸拍手稱贊，“梁公子好箭法。”
“你們在玩什么呢？”素秋開口道，眾人回頭，才發(fā)現(xiàn)南山王站在了身后。
顏森搬來了交椅，顏夕端坐其上。
“這就是顏州的兒子？”顏夕看見這小不點肉嘟嘟的模樣，心坎都化開了，“來讓本王瞧瞧。”
顏瑤牽了他上前，教他說道，“曦兒，還記得在家教你的，見了王爺該怎么行禮嗎？”
顏曦迷糊地抬頭看向顏瑤，一張小臉茫然地看向顯然已經(jīng)全然忘光了。
顏夕大笑，彎了手指頭輕輕點了他的小鼻尖，對顏瑤說道，“小孩子，教那些規(guī)矩作什么。”
顏瑤靦腆地笑，“父親嚴格，規(guī)矩還是得從小學起。”
顏夕不答，叫素秋拿東西過來。
“一尊玉麒麟送給曦兒玩耍，權當作是本王的見面禮。”
這尊麒麟精雕細琢，玉質(zhì)清透，成色罕見，恐怕又是千金之數(shù)。顏氏子弟不由得心中感慨，南山王府是真的有錢吶，這么一個寶貝，送給三歲小孩子玩耍。
“顏曦，還不快謝過王爺？”
顏曦羞澀，怯生生地抬眼看向顏夕，也許是覺得眼前的大大不可怕，圓碌碌的眼睛笑彎成了月牙，看得顏夕歡喜得不得了。
見此情形，人群中不禁有人嘟囔，“王爺這么喜歡孩子，自己怎不生一個？”
“是啊，王爺都過了弱冠之年，府里一個姬妾都不曾納，當真是過得清心寡欲。”
“王爺先后喪母喪妹喪父，孝期接二連三，哪里來得及娶妻。”小輩們幾聲嘟囔，自知說錯了話，便紛紛噤聲。
顏夕并不在意，見著花園里擺滿了靶子和箭頭，問道，“看來你們在比試？”
“稟王爺，梁某正和長孫殿下比試。”梁德一臉得意地說道，目光掃過長孫殿下，大有睥睨眾人之意。
“哦，比得如何？”
“欸，比試自然要有個彩頭。”顏夕又叫素秋拿出一個盒子，“玄理剛進貢了一對玲瓏筆，就給你們作個彩頭吧。”
眾人的眼中都放了光彩，若是能得了這雙筆，回到家中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顏照先行開射，共五箭，箭箭命中靶心。繼而，顏氏子弟紛紛上場，皆是如此。看得顏夕心情為之一振。
梁德出手，亦是命中靶心。
一旁的顏瀟便說道，“這距離太短，人人命中靶心，倒是分辨不出高下。”
顏夕笑道，“顏森，去抓幾只雀鳥來。”
“若是射中了，便有烤雀吃，若是沒射中，就只能看別人吃咯。”
顏照自小跟著顏嬰，對南山王有著莫名的好感，親眼看見南山王，已經(jīng)兩眼放光，如今聽他發(fā)令，更是卯足了一股勁，誓要在王爺跟前出個風頭。
一群少年人齊齊舉弓，蓄勢待發(fā)。
顏森將鳥兒往空中一放，這里便亂箭齊發(fā)，有射空的，有射中的，箭支亂舞——忽然，一支長箭以破云之勢連貫三雀，射入遠處的一方樹干，箭勢強勁，震得樹上棲息的鳥兒紛紛驚起，引起一陣鳥鳴紛飛。
“好！”連顏瑤都忍不住贊賞。
顏瀟這才反應過來，驚羨之情溢于言表，剛想挽住他的手臂，卻見這人自顧自地背手而立，讓她落了空。
李慕宸轉(zhuǎn)頭對顏夕笑道，“玲瓏筆是本王的了。”
顏瀟訕訕地收回了手，一雙美目卻再也挪不開視線。
梁德有見于此，才明白過來，別人是真人不露相，不與他一般見識罷了，憤然將弓箭丟在了地上。
“顏照竟都長這么高了，想來在祁城，顏嬰倒是沒虧待你。”
“嬰叔叔對我嚴加教導，是我自己不爭氣。”
“哪里不爭氣，本王瞧著就很不錯。”顏夕另外命人取了一方硯臺，送給顏照。
靶場事畢，顏夕和李慕宸一同去書房。
“殿下好箭法，顏氏眾多子弟里，竟沒一個比得上你。”
“本王資質(zhì)平庸，唯在箭術上有些鉆研。”
顏夕笑而不語，他這樣自謙，已然是無話可說。
抵達書房，便見石虎神色忌憚地瞄了顏夕身側(cè)的長孫殿下，意思事關機密，不容外人在場。
“說吧，殿下不是外人。”
“王爺，皖城來人了。”
顏夕即刻命他進來，只見一人披著黑色斗篷，懷中揣著一物，低著頭小心翼翼邁入書房。
入了書房，顏夕命石虎將清和軒小心戒備，眼前之人取下了帽子，這才察覺是陸恒。他歡喜地跪地，獻上懷中之物，說道，“王爺，成了！”
憂心等候了多日，得此消息，顏夕大喜，“好。”
顏夕打開目錄，只需一眼，便曉得其中精巧，難以堪破。想著親自謄寫一番，命城中督造辦依據(jù)開造。來日，南山諸城便不用再讓眾多的子弟兵，以血肉之軀，抵御外敵。
“此行，我們發(fā)現(xiàn)還有一對人馬意圖搶奪秘錄。”
“哦，看來消息靈通的不知我們。”
“你先回去復命，叫顏臨小心應對。”
“是。”陸恒小心瞧了一眼主上的神色，深怕王爺有什么異動。
陸恒走后，她屏退了眾人。
“你可知為何本王對涂氏秘錄勢在必得嗎？”
顏夕緩緩攤開涂氏秘錄，翻到一頁繪有一個狀似能傳送風力的箱狀東西。她怔愣了半晌，手掌落在那頁圖紙上，指尖所觸之地，洶涌的恨意便席卷而至。若不是因此物將來對南城有大用，她恨不得撕碎這本秘錄。
“涂氏秘錄中記載著一種鼓風箱，能集風送風，他們在碑林之地里設了埋伏，他們用鼓風箱，在瘴氣林中制造出東風狂作的情勢，將摻有毒粉的瘴氣吹向父王所率的兵馬，造成是役癥的假象。”
“西陵人狡詐毀信，將來定是東嵐邊疆大患。”顏夕垂眼，似乎有些倦怠。近日操勞加之情緒上的大悲，身體常有衰退之感。
“如今秘錄在我們手上，當前只要找一個精于此道之人，將秘錄所著演繹運用，為我軍所用。”
“殿下隨我來。”她打開書房的機關，進入暗室。
“此地原本是祖上修筑用來收藏貴重之物所在，我見此地地氣充沛，便開辟出一處密室，特意運來一方寒石，閑暇時用來打坐調(diào)息。”顏夕拉著李慕宸進入密室，里面有一方桌案，“有勞殿下親自抄錄一份秘錄，屆時，殿下便可將秘錄正本送至朝廷，也算是大功一件。”
“秘錄本為至寶，理當由朝廷調(diào)配使用，只是南山地臨邊疆，需要秘錄所著壯大軍力，請殿下見諒。”若是送到朝廷，恐怕就沒有南山的份了。
“無妨，如此一來，本王要在王府常駐了。”
忽然，顏夕感到心緒驟然震動，喉間竟涌上一股腥甜。她下意識地扶著李慕宸，捂住自己的胸口，兩人看著一地觸目的鮮血，怔怔地失神。
“顏夕……”他慌了，“不是說傷愈了？那日之后，你究竟傳過大夫沒有？”
這樣的他，落在顏夕的眼中，卻無比陌生。
前世，他稱她‘陛下’，后來落敗，他依舊稱她“陛下”，她還笑過他，‘你是揶揄我嗎？階下之囚，怎還被您這位天子稱為陛下，你是要我作你李氏的太上皇嗎？’如今，被他指名道姓叫著，格外刺耳。
他向來都是隱忍的性子，突然發(fā)火一次，倒是稀罕。可又如何，她又不欠他的。
她的神情淡淡的，抽回手臂，拭去嘴角的血跡，仿佛全然不在意。
“無事，喝過些藥，調(diào)理些時日便無大礙。”
其實，她前些日子受的傷大多已經(jīng)痊愈，卻不知為何，這副身軀，無論如何調(diào)養(yǎng)，都不能恢復至從前的那般得力。也許，真如喬一先所言，折損了壽元，老了幾十歲罷。
“真的無礙？”他的臉頰還有未消的嬰兒肥，自帶一副未長成的氣質(zhì)，讓他此刻的憂心忡忡都先顯得真摯可信。
顏夕心想，你難過什么呢，我的身體與你又有什么干系。
忽的似乎想到什么，安慰他說，“放心，本王一定會撐到殿下登基那日。”
他那雙薄唇仿佛還想分辨什么，顫了顫，還是將話語咽了回去。
顏夕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本新裝訂的書本，“這是我默寫的千機武功，殿下將就著看吧，如今政事繁忙，我也沒時間一一傳授。”
他捏著這本冊子，目光卻離不開眼前之人，她的形容看著比從前更為憔悴，除了為了假扮顏朝故意添了幾筆皺紋，眼下的青黑越發(fā)濃重，往日里一雙明眸里的亮光漸趨黯淡，伏在懷中時身體卻輕飄飄的。
她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從來不將自己放在心上，所有的心血都付給了南山。他越發(fā)清明的輪廓糅雜了濃烈的不安和憂慮。
“多謝王爺，本王一定勤加練習，不負王爺所望。”他垂眸，望著那片殷紅的血跡，眼中刺痛，“還請王爺切莫諱疾忌醫(yī)，多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