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
公司正常要到大年三十才放假,樂隆想請幾天假,反正快過年的那幾天不會有什么事的。他跟金經理說,可能會提前幾天回家去。金經理告訴他,華總說過,請事假要按天數扣工資。樂隆心里很不愉快。以前沒有這么嚴,上下班也不用像現在這樣登記時間,后來華總說要逐步正規起來,形成各種制度,才越來越嚴了,稍有違反就要扣錢。金經理和華總因為晚上總是有應酬,所以早晨總是不按點上班,這樣樂隆就沒法坐他們的車了,自己得去趕地鐵。他想著,每天按時上下班,其實限制的就是他和Kacey兩個人。他尋思,先去買好票再說吧,到時該請假就請,要扣錢就扣錢吧。
火車票是提前五天預售,樂隆早早地到預售處排隊,卻發現每一隊都已經有好幾十人在排著了,隊伍一直排到了大街上。樂隆排著隊,凍得哈哧哈哧的,身子覺得冰涼,后悔沒有再穿厚一些。他想著上次到徐州出差,來這里買票,只有三五個人在排著隊,很輕易就買到了票。時間相差不到一個月,差別真是大啊。
他好不容易排到了窗口,卻被告知臥鋪票賣完了。他頓時心都涼透了,這樣身體的寒冷反倒令他不覺得什么了。
他質疑售票員:“怎么這么快就賣完了?”
售票員反問道:“誰叫你不早點來排隊啊?”
樂隆心想,自己已經夠早的了,再說排隊買票的又不會都是買這一趟車的,怎么就沒票了呢?這種時候他也沒法多和她分辯,就退一步想買張座位票算了,心里還在想坐一晚上夠難受的。他剛說完要買張座位票,卻被告知連座位票也賣完了。
樂隆情急之下問道:“那買第六天的吧。”
售票員說:“今天不賣,明天早點來排隊吧。趕緊讓開吧,影響別的人買票。”
樂隆仍不甘心,卻被后面的人擠到了旁邊。
他回到辦公室,已經十點多了,被扣錢不說,又冷又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胡亂忙了些事情后,心想公司平常訂票和一家訂票公司有聯系,也許能訂到呢。他于是去找Kacey,請她幫忙問問。自從公司的制度嚴了以后,Kacey就不再叫他“李老師”或者“李大師”了,而是只叫他“李工”。她正在給領導貼報銷單,抬頭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告訴他,“沒見我忙著嗎?你這是私事,沒見領導在嗎?”不過還是敷衍著說:“行吧,我幫你問問。”
Kacey不緊不慢地貼完報銷單,才打電話聯系。樂隆從Kacey打電話的聲音中聽出來,票可能有,但也不完全肯定,但要五十塊錢訂票費。
她扭頭看著他,問道:“訂不訂?”
他沒有猶豫,說道:“訂!”
很快電話打回來了,說沒有票。樂隆趕緊說道:“問問座位有沒有。”并急切地站了起來。
Kacey連忙讓對方等等,問有沒有座位票。過了一會,Kacey對他說道:“他們不賣座位票。”言語中充滿了一種與己無關、幸災樂禍的意味。
他思來想去,沒想到什么好辦法。他考慮過明天早晨是否還去排隊,轉念又想肯定不會有的,去也白去。迫不得已,他打算買機票。這幾天他一直在攜程網上查詢機票的價格,都是全價票,要一千二百多。他打開攜程網查詢,都是全價票不說,還都沒剩幾張了。再不買,就只有頭等艙了。他心里著急,連忙買了一張。
回家的前一天,他在南京路給兒子買了些零食,在第一百貨給劉惠中買了件短款的呢子大衣,藏青色的,總共花了兩千多元。
回家的那天,一大早,他打了個車,很快就到了機場。他下了出租車,取下行李,在垃圾桶邊抽了支煙,然后從從容容拖著行李箱走入候機廳。候機廳里人很多,換登機牌的地方排著長隊。他想著,現在是春運期間,很多人都買不到火車票,所以坐飛機的人肯定多。
服務小姐不漂亮,但皮膚很白,衣著很整潔,這樣反而使臉上的很多雀斑更顯眼了。
“靠窗口的有嗎?”樂隆想起了Mark說“Window Seat Please”的一臉優越的表情。這些外國佬,他想起來就氣惱,我們這些做代理的為了一點微薄的利潤、為了生計在疲于奔命,他們卻安安穩穩地在那里收錢,還看不起我們這些中國人。我們這些做代理的你看不起也罷,他竟連買他們產品的用戶都看不起,那可是你們真正的上帝啊,這些外國佬!平時,樂隆總是避免在說話時夾雜英語,盡管有時顯得土氣。他跟Mark一起出過幾次差,華總為了不丟面子,讓他跟Mark一起住五星級賓館,他需要“Morning Call”的話總是會說“早晨×點叫醒我”,讓服務生都覺得怪怪的。金經理總是很自然地說著“List Price”、“Discount”,“Maintenance”,而樂隆總是要說“報價”、“折扣”、“維護費”,每次金經理和華總聽了,都用奇怪地眼神看他。
“有。”服務小姐埋頭查詢了一會,說道,“有行李要托運嗎?”她的聲音很甜美。
樂隆事先竟然沒有考慮這個問題,他平時出差行李包很小,只裝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和幾件換洗內衣,是不需要托運的;有時出長差,他拖著體積不大的行李箱,由于懶得把筆記本電腦拿出來,所以也不托運。
“有行李要托運嗎?”服務小姐又問了一遍。
樂隆決定托運,他并沒有像出差時那樣帶筆記本電腦,不用拖著行李箱上飛機的話,還是會輕松得多。
他過了安檢才發現機票上沒有貼行李標簽,覺得服務小姐也太粗心了。怎么辦呢?他想要是回去取實在太麻煩了,還要重新安檢,況且機場建設費已經撕過了。他準備找機場的服務人員問問該怎么處理。他四周看了看,有一個穿天蘭色連衣裙制服的空姐正從專用通道走過來。她的身材瘦削而高挑,臉光滑白凈,涂著淡藍色的眼影和淡淡而有光澤的口紅,鼻子小巧而挺拔。“好美啊!”樂隆身心為之一振,心想正好有機會和她搭搭話。他以前見到女孩總是很羞澀,特別是漂亮點的女孩,一般都不敢看她的眼睛,說話也不利順,有時還會漲紅臉,但現在他已覺得女孩并不是那么神秘了,見到漂亮女孩還能主動去搭訕。
“你好!我想請問一下。”他對空姐說道。
空姐停下輕盈的步子,略帶驚訝地看著他。
“我忘了拿行李標簽,怎么辦?必須回去取嗎?”
空姐略微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不去取也沒關系的,下了飛機你拿出你的機票、身份證,然后給服務員說明里面有些什么東西就行了。”
空姐的柔聲細語令樂隆心神蕩漾。“謝謝!謝謝!”他連忙說道。
他心神不定,滿腦是空姐甜美的聲音和笑容,連她說的“沒關系,不用客氣”都沒注意到。他還在琢磨著怎么說出得體又使她感興趣的話,直到空姐已經漸漸走遠了,他看著她如微波蕩漾似的背影和長發時才回過神來。他終于放心了,至少不去取也是可以的。他雖然覺得到時要檢查行李會有點麻煩,但還是決定不回去取了。
他一邊登上飛機,一邊還在竭力回想著剛才那位空姐的音容舉止。
“您好!歡迎您登機。”
他沒想到,是剛才那位空姐,她正在微笑著注視著他。他驚喜得微微張開了嘴。
“是你啊,真巧了!剛才謝謝你啊。”
“不用謝。請找好自己的座位。”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表情一下子變得冷漠了。
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心想,不應該那樣看人家的,以至于引起了她的反感。
這時,那位空姐忽然走到他的身邊,將一個救生袋放在他的膝蓋上,急急忙忙擺好姿勢,開始和其他空姐一起鞠躬。
他怔怔地看著她演示戴氧氣罩、系安全帶的手勢。她偶爾還會瞟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也許只有他才能察覺的微笑。看來,他想,她并沒有對他產生厭惡。
他手里拿著救生袋,打算等她要演示的時候遞給她。她側身要取救生袋的時候,他連忙遞了過去。她接過去,輕輕地說了聲“謝謝”。她演示完后,又對他說了聲“謝謝”。他禮貌地說了聲“不客氣”。
飛機起飛了。他想起第一次坐飛機時又興奮又有點緊張的情景,那次是在傍晚時分,當飛機穿過云層后,他看著弦窗外太陽照耀下的艷紅的云彩,身心都為之陶醉。那是一次愉快的、記憶深刻的旅程,但后來坐得多了,也就不覺得什么了,甚至,在飛機顛簸的時候,他還會感到有些緊張。他聽人說過,飛機出事就跟中彩票一樣,概率很小,可是,他想,要是坐得多了,概率就會增加的。
飛機平飛了,他掏出不久前買的mp3播放器來。這個mp3播放器,手掌大小,藍色的,按鍵是銀白色的,上面印著“PINE”商標,他是在電子市場花了快五百元買的,加上耳機。他在辦公室將隨帶的光盤在筆記本電腦上安裝好,接上數據線,折騰了好半天才知道怎么把mp3文件復制進去。這個mp3播放器只有三十二兆的存儲空間,勉強能放進去八首mp3歌曲。他在電子市場買到過譚詠麟的mp3光盤,這張光盤收錄了譚詠麟的幾乎所有歌曲,他一直把它當成寶貝,并將歌曲拷貝到筆記本的硬盤里,有機會就聽聽。他要精選八首歌曲,拷貝到這個mp3播放器里去。他覺得只選八首歌曲確實太難了,左選右選,最終選出來“我愛雀斑”、“霧之戀”、“忘不了你”、“也曾相識”、“雨夜的浪漫”、“愛是這樣甜”、“愛的根源”和“難舍難分”。
mp3播放器的音質是極好的。他閉著眼睛,聽著歌,享受著。在聽得入迷的時候,他腦海里閃現出來的卻是另外一首歌,“水中花”。在他從華陽調到試驗訓練站不久的時候,有一次站里開文藝晚會,他唱的就是這首歌。對他來說,那是一次羞恥的經歷。王興宇見他總是哼哼歌曲,就極力勸說他參加站里的文藝晚會,他本沒有這個想法,但經不住王興宇的勸說,就勉強同意了。當時,“水中花”這首歌曲很流行,他自己喜歡,也聽到別人播放過,有時還聽到過站里的廣播里播放過,他特別喜歡那個前奏。他決定在晚會上唱這首歌曲,因為一是目前最流行,二是他的磁帶里有現成的純伴奏音樂。他花功夫記歌詞、聽伴奏,以為差不多了,可是在演唱的時候,面對臺下那么多觀眾,主要是室里面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一緊張,唱了沒幾句,就把后面的歌詞全部忘記了。他不知所措,只好跟著音樂哼哼到結束。臺下時不時響起哄笑聲,有不少人笑得東倒西歪的。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羞愧,簡直抬不起頭來。他希望大家盡快忘記,可是有時候,有些熟悉的人總是開他的玩笑,令他無地自容。他后來覺得,譚詠麟的歌欣賞可以,要自己唱卻是很難的。他想,既然知道大學的時候趙建武唱譚詠麟的歌曲惹大家笑話的情形,自己卻沒有汲取教訓,真是不應該。
可是后來,也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或者是想挽回一些面子,他又唱過一次譚詠麟的歌曲。那是在劉惠中剛到室里不久,正跟熊小強談著戀愛,而樂隆正打算跟于慧芬分手的那段時間。那天,室里面的幾個人跟外單位來做試驗的幾個人一起在招待所吃晚飯,喝著白酒。飯吃到一半,樂隆說還要去參加晚會,還要唱首歌呢,于是敬了大家一杯酒,匆匆地離開。到了晚會現場,輪到他上場的時候,也許是俗話說的“酒壯慫人膽”,他還真不緊張。他把眼鏡取了下來,省得看到下面的觀眾的表情,省得看到熟悉的人。他唱了一首“愛在深秋”,他感覺剛開始唱得不錯,但到后來,節奏似乎有些亂。但總體還是可以的,沒有忘詞,也沒有唱破音。
他聽人說,飛機往下降才是危險的,著陸的哪一刻最為危險。可是隨著飛機的降落他卻慢慢放下心來。這也許是一種錯覺,人生就是有無數的錯覺,有的危險也許你始終都不會意識到。
飛機著陸了,停穩了,艙門開了。他站起身,遠遠地看到了那個空姐站在走道的那一頭,跟下飛機的乘客說再見。他跟著人流走過去,低頭沒有看她。等走近了,他聽到她平和地說著“再見”,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他取了行李,拖著行李往外走。工作人員攔住了他。他說行李票不小心扔在飛機上了。工作人員愣了一下,卻沒有檢查他的行李,讓他走了。
雖然華陽不大,機場離市區也不遠,他還是打算先坐大巴到市內,再打個車回家,這樣估計能省三十來塊錢。
到了部隊大門口,站崗的哨兵攔住了他。他掏出身份證,給哨兵看。
“去年轉業的,還住在這里面。”他微笑著對哨兵說。
哨兵沒有接過身份證去,只是瞅了一眼,然后讓他進去了。現在正是上班時間,院子里沒什么行人。這樣正好,省得碰見誰,他想著。
他到了家里。兒子見了他,拿著他帶回來的零食,高興得四處亂蹦。劉惠中顯得很平靜,給他倒了杯水。他拿出呢大衣,讓她試試。她試了,很合身。她摸了摸衣服,說道:“這么好的料子,肯定很貴吧。”
“兩千多。”他說道。
“這么貴?沒必要買這么貴的衣服。”劉惠中顯得有些惋惜地說。
“掙了錢就是要花的啊。”他說道。
吃完午飯,午睡的時候,劉惠中對他說道:“我在這里呆不下去了。”
“不是今年可以自主擇業嗎?”他平時給劉惠中打電話,知道基本情況,但是有些具體的事情并不清楚,她似乎在電話里也不好說得那么詳細。
“自主擇業是自主擇業,可是我在這個院子里沒法呆了。平時出門碰見各種人,各種人問你這個那個,實在受不了。”
“都問你什么呀?”他心平氣和地問道。
“太多了!”
“反正有時間,你慢慢說說。我在上海打工也忙,平時打電話不多,電話里也說不清楚。”
“這個,你讓我說,我卻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那就先說說自主擇業吧,是不是已經確定了?”
“是確定了。我幸虧去年賴著沒走。”劉惠中有些得意地說道。
去年轉業的時候,由于沒有單位接收,只能復員,劉惠中很不愿意。她遲遲沒有去軍轉辦辦復員手續,等樂隆辦完手續去上海打工后,她去了軍轉辦,說自己得了癌癥,剛做完手術。樂隆能想象得到,她肯定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她告訴過他,軍轉辦的人正愁那么多人辦手續忙不過來,就對她說,“你放心吧,我去跟你們部隊說,病人我們是不會接收的!再說,你在部隊做了那么多貢獻,現在生了病,部隊怎么能不管了呢?”
就這樣,她去年沒有復員,拖到了今年。今年的政策果然變了,由于地方每年接收轉業干部的壓力太大,根本沒有什么崗位,從今年開始,可以選擇自主擇業,也就是說,不在地方安排工作,也不像復員那樣一次性買斷,而是每個月發生活費,這樣的話,將來的生活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因為生活費是隨著在職人員的工資的上漲而上漲的。
“那,領導是不是對你有意見?”樂隆問道。
“有意見,當然有意見,給領導的工作添了那么多麻煩。我們主任見我一次就數落我一次,說,‘去年李樂隆走了,今年你又自主擇業,你們是什么便宜都要占啊。’”
“我占什么便宜了?我又沒有自主擇業。”樂隆說道。
“你還別說,你要是去年不走,今年肯定走不了,肯定沒你的份。去年是大家都在等政策,沒人愿意走,今年可是擠破了頭,有走后門的、有又哭又鬧的,還有威脅領導的。”
“這些人,至于嗎?明年走不也一樣嗎?”
“你傻啊!政策隨時都會變的,怕是到了明年就沒有這樣的好事了。”
“哦,是這樣啊。那我們豈不是正好?”樂隆開心地問道。
劉惠中噗嗤一笑,說道:“是啊,我們也是趕上了。我因為去年就批了轉業的,所以今年是優先走的,誰也沒法跟我爭。”
“這叫走狗屎運。看來老實人不吃虧。”樂隆得意地說道。
“老實?他們可覺得你一點也不老實,說我們是早早地就算計好了。”
“還真沒算計。部隊有一些古靈精怪的人,整天算計各種級別、年限,他們都算計不到,我們這么傻乎乎的怎么可能算計得到?”樂隆說道。
“是啊,人算不如天算,這種事情誰能算計得到?”劉惠中說道。
“這不是挺好的嗎?”
“可是,領導數落你不說,別人也會嫉妒你,見了你就會說一些風涼話。比如,‘你老公真有本事啊,去上海打工去了,可是沒見他回來過啊,什么時候接你和孩子過去啊?’搞得好像我被你拋棄了一樣。”
“這些人,就愛嚼舌頭。”樂隆生氣地說。
“可是人家說的也在理,好像是關心人似的,你又沒法說人家。還有,他們總是要撩開我的頭發,看我的傷口。這個我最受不了,每次被他們看,就覺得是在我的傷口上撒鹽一樣。”
這一點樂隆是知道的,他在這里的時候就是這樣。他于是問道:“還有呢?”
“還有,不好跟你說。”
“說吧,沒事。”
“有,有個機關的干部,騷擾我。”劉惠中猶豫著說道。
“啊?有這樣的事?告訴我是誰,我去找他算賬!”樂隆氣憤地說。
“算了,都過去很久了。”
“那你當時為什么不去告訴領導?”
“領導?他們正討厭我呢。再說,也沒有什么大事。”
“當時是怎么樣的?”
“我出去買菜,他從后面跟過來,跟我搭訕。”
“你認識他?”
“不熟,只是見過。”
“他說什么?”
“他說,‘我晚上到你家吃飯,你做點好吃的,我陪你玩。’”
“啊?”
“想做小白臉。”劉惠中笑著說道。
“還有這么不要臉的?”
“我不理他,他就說,‘你家男人在外面還不是跟別人玩?你在家里受苦又何必呢?跟我一起快快樂樂地玩多好。’”
“都是些什么人啊!”
“所以啊,這地方沒法呆下去了。”
“還真是沒法呆了!要不我們在華陽市買個房子,從這里搬出去。”
“華陽市?那我們還不得兩地分居?”
“暫時沒辦法,我打幾年工就回來。”
“我還想跟著你到上海去呢,跟著你遠走高飛呢。我三歲的時候,我父母帶我去上海玩,我不小心從床上掉下來,磕破了頭。我父母就說,‘算是來上海拜了碼頭了。’所以啊,我覺得我后半輩子會生活在上海。”
“還是現實點吧。”樂隆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在華陽市,我們的壓力沒那么大,二十萬能買個很好的房子了。我的復員費加上這一年掙的三萬塊,再加上你的自主擇業費,應該夠了。”
“不要打我的自主擇業費的主意!”劉惠中激動地說,“那是要留著急用的,沒準我還要靠這些錢治病呢。再說也沒有多少,只有四萬多。”
“這么少?連五萬都不到?”樂隆問道。
“哪有?既然每個月都發錢,一次性給的就少了。”
“那好吧。十五萬,也能在華陽市買個不錯的房子了。”
“你好不容易從部隊出來,就這么沒有追求?”劉惠中生氣地說。
“追求是追求,理想是理想,可是得從實際出發呀。在部隊不知道,出來以后才發現,自己跟地方已經脫節了,要崗位沒崗位,要關系沒關系,光靠點技術,人家也都不比你差,有時候,你還不如人家經驗豐富呢。”
劉惠中沉默了一會,不甘心地說道:“可是,你兒子上學怎么辦?眼看明年就要上小學了。這里教學質量差不說,競爭還特別激烈,部隊的好多孩子都沒有考上大學。”
樂隆考慮著,這是個難題。“要不花點錢讓他去私立學校?”他終于說道。
“私立學校?別提了!”劉惠中顯得很氣憤。
“怎么呢?”樂隆問道。
“我打電話問過,說是有學前班,我想著部隊的幼兒園學不到什么東西,你兒子又一直在家鬧騰,我身體不好帶他也費勁,就打算送他過去。那天,我帶著他打了個車過去看看,那里只有一個光禿禿的學校,周圍都是荒地,學校用鋼筋護欄圍著,跟監獄一樣。很多小孩趴在護欄上,跟犯人一樣,見了我們像看稀奇似的。我對你兒子說,‘你在這里上學吧。’他可憐巴巴地說,‘不行,這是什么鬼地方?’我就對他說,‘這是私立學校,學費還挺貴的。媽媽身體不好,很難照顧你。你爸爸在外面掙錢,供你在這個私立學校讀書吧。’他就哇哇地哭了起來。后來下起了大雨,我帶了傘,給他打著。他推開我的傘,讓自己淋雨,還將我的皮包拽掉扔到水里,還用腳踢我。”
樂隆聽了,心里不是滋味,但還是氣憤地說道:“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
“也難怪他,他覺得我們是要把他拋棄似的。”
“唉。那怎么辦呢?”
“我們在上海租房子住,讓無憂在上海上學,這樣我們一家人就能在一起了,無憂上學的問題也解決了。”
“在上海上學?沒有戶口估計很難。”
“不試試怎么知道?”劉惠中很生氣,但隨即又平靜下來,對他說道,“過了年,你去上班的時候打聽一下。”
“好的,我去問問。”樂隆想著,估計不可能,自己別說沒有戶口,居住證都沒有辦,連暫住證都沒有辦過。他在公司呆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公司雖說是在上海,但注冊地是在香港,上海的公司只是一個辦事處。他聽金經理說過,這樣是為了做外貿生意方便,畢竟公司是進口的國外的產品,通過香港的公司,跟國內的單位簽的外貿合同。
樂隆給錢立鵬打電話,說回來了想跟他見個面,請他吃個飯,表示感謝。錢立鵬問了問他在上海的情況,客套了幾句,說吃飯就不必了,有空見面聊聊吧。
吃完晚飯,兒子鬧著要出去玩。樂隆不太想出去,怕碰見熟人,懶得打招呼,就對兒子說:“這么冷的天,就不出去玩了吧。”
劉惠中說:“你就帶他出去玩吧,平時都是我帶的,小貓小狗還要出去遛彎呢。這段時間幼兒園放了假,你兒子天天都在家里煩人。”
樂隆帶著兒子,在籃球場旁邊的空地上玩。過了一會,真不巧,他看見方總背著手,踱著步過來了。
“李樂隆!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啊!”方總見了他,劈頭蓋臉地來了一句。
“方總,您好!”樂隆只好恭敬地說了句。
“你在上海,發財了沒有?”方總含譏帶諷地問道。
樂隆苦笑了一聲,說道:“發什么財?就是在上海打工。”他估計,方總肯定能從錢立鵬那里打聽到他的情況的,工作還是人家錢立鵬介紹的呢。
“你這樣,不行啊!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你一個人在外面打工,家里老婆孩子顧不上,苦了老婆孩子了!”
“是是是,也是沒辦法。”樂隆喃喃地說道。
“司令部的魏干事,你認識吧?”
“魏干事?不熟。”
“瞧瞧人家。”方總從右手蜷縮著的拳頭中伸出食指,指著司令部大樓的方向,將手指頭像小雞啄米一樣上下點來點去。“前幾年轉業的,進了上海的一家大公司,很快就辦好了SH市的戶口。”
方總一邊說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樂隆看。“這不,他愛人今年轉業,直接轉到SH市的司法局去了!據說他們在上海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房子!!”
樂隆被方總盯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將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說道:“是是是。我跟人家沒辦法比。”
“那安排得是相當的好!”方總將伸出的食指收回來,轉而豎起了大拇指。
樂隆繼續將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說道:“是是是,是是是。”
“你們有什么打算?”方總問道。
“還不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樂隆隨口說道。
“你看你,你看你。”方總將大拇指收回去,重新伸出食指,指著樂隆,將手指頭像小雞啄米一樣上下點來點去。“不知道怎么說你好。”
“云主任考上了國防大學嗎?”樂隆微笑著問道。
“啊?”方總愣了一下,說道,“國防大學哪有那么好考的?”
方總說罷,背著手、踱著步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