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由隨即抽簽決定上場順序,所以報了名的姑娘們都不知自己排第幾位,都暗暗準備著。
第一個點到的是定國公家的三小姐,落落大方的用箜篌彈了首《明月》,聲聲悠遠,有種使人處于靜謐安好的意境,奏罷,連旁邊的男席上都傳來了掌聲。
有了個十分不錯的開頭,一時后來上場的壓力都有些大,戚明芙做了幅芍藥爭輝圖,不差,可也算不得絕好,
李妗瑤抬頭看了一眼,有些嘲弄:“我就說她不行,還不如我這個門外人畫得好呢。”
后面的姜蟬則橫笛絕塵,吹了曲《瀟湘溪竹》,也算還可以。
人差不多過了一半,大都是些不出彩也不差的,席下的傅云寐心下鄙夷,面上只靜待著,前面那些個沒一個能與她相比的,論音律,這一輩的人里,自己還沒輸過。
前面那些,不過只是淪為自己的陪襯而已。
第十三個,點到了傅云寐,她款款走出,端坐于席中,優雅抬手于古箏之上,一支《霧中仙》便在她手中娓娓道來,那是一種隱晦的美,山嵐清淺,林色空靈,
陣陣煙霧彌漫升起,如幻仙境一般。
首調完后她輕輕隨樂慢唱著詞闋,那唱詞中有一女子,在山中輕歌曼舞,云霧繚繞,只見她身姿窈窕,聽來歌喉動人,待當人想上去一探究竟時,卻又讓人看不清容顏……
這樣的琴境最容易讓人遐想,也最勾人,待彈奏完畢,女眷席中男眷席中皆是鼓掌叫好。
周氏面帶謙遜的笑著,挨著坐在旁邊的代氏心下有些嫉妒,面上卻拉了周氏的手夸贊:“我看寐兒的琴在座已是無出其右,今天這榜首應是非她莫屬了。”
“哪里的話,這不還有些姑娘沒上場嘛,不過僥幸好些罷了。”
雖有謙虛,但周氏心中已是十分驕傲:我養的女兒當然是頂好的。
有個小內侍從男眷席邊過來,捧了個錦盒上前道:“剛才彈琴的是哪位姑娘,淵王殿下有賞賜。”
傅云寐得體大方的去接過錦盒,溫柔道:“多謝淵王殿下了,云寐等會兒再向殿下叩謝。”行完禮昂首抬頭,還不忘瞟了眼傅朝儀向她柔柔笑著,傅朝儀看得出其中的挑釁和得意。
在座的小姐們心中五味陳雜,有羨慕有嫉妒有向往,夫人則不動聲色的瞧著這一切。
不知是不是碰巧,后面幾位小姐卻是心有靈犀般沒再演奏樂器,輪到傅朝儀,才算是傅云寐之后再碰音律的。
念名字的王嬤嬤報出她的節目時,堂中有些神態各異,更多的是玩味。
以往這位傅二小姐是個什么樣,大家都清楚,今日許是機緣或是得了指教,才有如此風儀讓人刮目相看,可這才藝一事要想有些造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各人的不同目光向傅朝儀看來,但見她喝了口茶,眉目不動如山。
“今日雖人多,可妹妹不要緊張,好好彈,讓我們也飽飽耳福。”傅云寐出聲道。
戚明芙嗤笑一聲:“是該飽飽耳福,畢竟不是誰家的閨門千金都能這么有底氣的。”
“我得趕緊把口中的茶水咽下去,只怕等會兒笑岔了氣堵我。”姜蟬調笑跟著調笑了一番。
夫人們眼觀鼻鼻觀心,只眼中帶著看戲的暗芒。
傅老夫人臉色意味不明,望向傅朝儀想對對眼,揣摩一二她的想法,可實際上卻只看到傅朝儀輕斂眉目,氣質出塵的踱步到了席中。
丫鬟早就把琴擺在她面前,她提開裙擺緩緩坐下,腰身也挺得筆直。
今日堂中本來就裝點了一番,擺得花團錦簇,她衣服艷麗生輝,撒開的裙邊仿佛是延伸出的花瓣,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與花簇融為一體。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是入了滿園芳菲的感覺。
她纖細玉手按在琴弦上,率先撥出幾個暗啞的聲調。
有人驚訝:“她居然會彈琴!!!”
然而還沒來得及多想,那琴聲錚錚入耳已把人帶了進去。
那是種蕭瑟和荒蕪,還有冷冽,讓人置身于嚴冬時節寸草不生的刺骨,寒風呼嘯,天地寂清,沒有一絲絲的生機。
曲到三分之一,正是壓抑而了無生機之時,又忽然聽得一聲略尖利的如絲帛裂開的聲音,仿佛第一道融化的冰封湖面。
接著是一聲又一聲的暗自嘆息和婉轉,是一切都在醞釀的準備,終于,琴聲驟轉高昂而勃發,迎來如新生的意氣。
那破開的湖面揭開了春的到來,溪水潺潺,枯木抽芽,桃花盛開,萬物爭相復蘇,正是人間好時節!
“啾……啾啾,”一聲聲鳥鳴由遠及近發出……
眾人沉溺于琴聲之中一時忘了反應,一回神,不由瞪大了眼睛,居然見到幾只百靈飛了進來,在正堂中繞著那琴邊旋飛。
聲聲鳥鳴和著這時下起了細雨的琴聲,空山新雨后,春歸了。
她坐在花團錦簇中,仿佛花神描春。
琴聲歇,一曲終了,整個丞相府鴉雀無聲。
半晌,掌聲雷動。
“好,真乃圣手也。”旁邊男席有人高亢贊道。
“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有如此造詣啊!”
男席中如一鍋粥炸開討論起來,傅權搭在桌上的手握了握,也好奇起來。
今日來的幾位王爺坐在上首,襄王歷來愛好風月,想抬腳起身看看是何許人,又礙于面子只好端坐著。
獻王則一言不發……
淵王儲煜陷入了沉思,這樣好的曲子,他到至今只聽過一年前虞妙追那首,今天這支,卻能比肩,望京城何時出了這么個人?
“爹爹,二姐姐,是二姐姐!”傅云韶從屏風后跑上前來對傅權呼道。
“什么二姐姐,說清楚點?”
“您的女兒,我的姐姐,朝儀呀。”傅云韶強調。
傅權如在夢中,只覺不可思議,一時不曉得該說些什么,還沒理出個思路,四周已經發出此起彼伏的喟嘆聲。
“相爺教女有方啊!”
“叔父養了個曲中大家啊……”
襄王從袖中摸出一枚還沒刻字的印章,對傅云韶道:“你是她弟弟,代我送這枚章給她吧,昨兒才得的,還沒舍得刻字呢。”
“這顆夜明珠,也代我一同送了吧。”剛剛還一言不發的獻王,遞了顆圓潤飽滿的夜明珠過去。
襄王扇子一轉指了指獻王笑道:“你啊,這下倒是變誠實了。”
儲煜坐在一旁,心下五味雜陳,他說彈琴的是誰?傅朝儀?
傅權一顆心忽上忽下,他那個鄉下來的女兒,居然能彈這么好的曲子,得這么厚重的賞賜,那真是他的女兒?
咳了咳,傅權對傅云韶道:“叫你姐姐過來叩謝兩位王爺的賞賜。”默了默又補說:“還有得了淵王殿下賞賜的那位”。
傅權是個聰明人,明白人都曉得獻王襄王賞的這位,比淵王賞的那位強的不是一點半點,不叫來一同叩謝,只怕會說他厚此薄彼,看輕淵王殿下的眼光了。
雖然說確實比其他兩位差了點……
傅云韶更加眉飛色舞,笑道:“得了淵王賞賜的是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