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燃第一次和這個孩子見面的時候他已在熟睡中，乳母將他抱進正殿給星燃，而星燃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怎么抱他。
“給我吧。”姜皇后起身輕輕接過孩子，小心翼翼抱在懷里，小聲說，“是個男孩，但眉眼間像炘兒，生的秀氣。”
星燃別過頭，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年前，星燃留在鎬京期滿，天家賜婚給他后，他便帶著新婚妻子回了北境涼國，生活美滿快樂，再后來得知妻子有了身孕時，他開心的無以言表，每天在府里小心照顧著，孩子即將出世時又趕上他即將過生辰，老爹還說等這個孫兒出生，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那時候正是五月。
如今還有幾天就要到五月了，卻恍若隔世。
“聽咫行說，你在北地受了很多苦。”皇后輕聲問他，但目光始終落在孩子的身上，許是明白天家的意思，既然星燃過來，那便是希望孩子可以跟著自己的父親。
但畢竟是炘兒的骨肉，又養在身邊一年，孩子哭鬧，但更多的是給她帶來欣慰與歡樂，這么小小的、稚嫩的生命存在，讓椒房殿內多了歡聲笑語，而她也逐漸走出喪子帶來的多年悲傷。
“都過去了。”星燃道，他忍不住看了看孩子，“姑母喜歡他？”
星燃是隨姜炘這樣叫的，那一聲“姑母”聽得姜皇后眼眶發熱。
“喜歡啊，怎么會不喜歡，這個小家伙也是我的親人，是姜家未來的期望。”姜皇后說著，還輕輕摸摸他的小臉。
“小臣剛回來，可能……”星燃咬咬牙，輕聲嘆氣，“可能無暇照顧他，況且我還不知道怎么和他相處……如果姑母不嫌他麻煩，就……”
“也是，聽說你身上有傷，回去好好休息，小星兒就留在椒房殿多些日子，你若想他，隨時可以來。”姜皇后一聽，原本心中還為此有些傷感，如今這些情緒一掃而光。
“勞煩姑母了……”星燃說罷，心事重重離開了椒房殿。
……
出宮時天已黑透，外面零零星星下著雨，星燃坐在車里閉目，到了行館才緩緩睜眼。
出來迎他的，還是當年那位管家。
“多年不見，仍舊愿世子安康。”三年不見，管家蒼老了許多，若不是知道他這個有名無實的世子要回來，也許已經回家養老去了。
“您辛苦了。”星燃說著，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行館內內布置依舊，和他走之前沒兩樣。
“府上住著您的一位從涼國來的故友，世子現在要見見么？”
……
推門而入，管家點燃一截蠟燭，在那一小片昏黃的光亮下，星燃看清了床榻上躺著的人的臉。
那人也醒來，轉頭看著星燃，看他時的神情半晌才從驚愕中緩過來，隨后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
“灰鼠，管家說，是你拼死把孩子帶來帝都的，是么……”星燃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扶住正在費力起身的男人，讓他躺著說話。
“拼死的是兄弟們，”灰鼠聲音沙啞，眼神逐漸空洞，似是陷入回憶，他像是在和星燃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衛明……”
涼王府侍衛隊長衛明。
那日城內作為最后一道防線的巡防營已破，混亂局勢已定，王爺就讓衛明帶府中侍衛護送世子夫婦撤離，自己則堅持與城共存亡。
彼時星燃與姜炘已經來到一處尚未失守的城門下，見衛明帶隊趕來卻不見老爹的身影，星燃自是不會這么輕易離去。
“世子，王爺讓您先走，護你周全，是王爺下的死命！”衛明攔住星燃，并不打算放他走，“王爺身邊有術士趙山川，未必會有事，您還要顧念世子妃，請您三思！”
星燃遲疑，回頭看著姜炘，妻子有孕在身，讓她跟著自己逃亡已是辛苦，如今又要留她一人。
姜炘亦看著他。
“父親若不在了，怕你后半生悔恨，你去吧，我在城郊的小院兒等你。”
姜炘說完，衛明便不好再攔著，星燃離開前又看了姜炘一眼，隨后對侍衛隊里的灰鼠道:“照顧好渺渺，等我回來。”
……
“抵達城郊小院時經歷了一場廝殺，世子妃臨盆，好在隨行的侍女和乳母幫著接生，我們就在門外守著，后來敵人趕來，衛明以命為代價守住小院，但世子妃因驚懼而血崩，誕下小公子時已經氣息微弱。”灰鼠緩緩說道，“世子妃只說讓我帶著小公子去帝都，隨后用隨身的匕首自盡，我和幾個弟兄帶著小公子連夜奔逃，一路有人追殺，死咬著不放，到帝都時只剩我一人了。”
他抓著星燃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一年了，我以為你死了，我無時無刻都在后悔，如果那天我跟著你，你會不會因此沒事？”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灰鼠，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衛明他們。”
“不。”灰鼠搖頭，“侍衛隊里的每個人都深受王爺和世子的恩德，五年前王爺接我入府教我讀書習字，又給了那些弟弟妹妹們安身之所，從我加入侍衛隊那天開始，我便同弟兄們有了同樣的信念，守衛王爺和世子，百死不悔。”
只是以后……
灰鼠抬起右手，四根手指齊齊斷去，僅剩的掌心和一根孤零零的拇指，即使傷口已經愈合，在燭光映襯下仍舊觸目驚心。
星燃看了，也是心中一駭。
“你的手……”星燃驚呼。
“受了傷，沒有及時醫治，來帝都時已經廢了。”灰鼠苦澀一笑，“其實這都是小事，只是我的一條腿也有些殘了，怕是以后都做不了你的侍衛了。”
“你且好好養著。”星燃強忍著淚水，“管家歲數大了，行館內總要有人處理事務，你身體養好了，就全都交給你處理。”
灰鼠的為人他清楚，讓他白吃白喝住在府上，他一定不肯，若是給他找些事做，他就不至于每日胡思亂想。
有些話星燃沒說，但他一定會努力找到醫治他腿的方式，讓他可以正常行走！
灰鼠連連點頭，此時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