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官場真相
楚燁聽沒聽進去,或者究竟聽進去了幾分,溫庭湛不知道,也不會想知道。在這一天的提點過后,她重新恢復(fù)了自己早上不知在何處,只有臨近夜里才回到院中的生活,其余有關(guān)楚燁的事情,她一概不再插手——左右有楚墨翰和她兩人一起護著,想必是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若是楚燁真的沒能聽進去,也不過是多費些波折罷了。
楚燁那頭,他既沒有能夠摸透對方背景的人手,也沒有那些空余的時間親自打聽,索性用起了以靜制動的法子,只將自己分內(nèi)的所有事務(wù)一應(yīng)處理得干凈漂亮,等著手下的員外郎或是管事們將自己的難處報上來,在他想出恰當(dāng)?shù)姆ㄗ雍笤僮鎏幚怼@樣,既得了解決問題的好名聲,又不至平白開罪了他人,還贏了個體恤下屬的名義,一舉多得。
出身世家的子弟到底都不是什么善茬,不過幾日,二部的員外郎就自找了上來,大概是覺得自己和下屬前些時日被楚燁單獨叫進來問詢失了體面,竟頗有些來勢洶洶的味道。
楚燁看著他的樣子,有些玩味地勾起了唇角,到底也是個初入官場又無人提點的蠢貨,即使比他多做了幾年,也抑制不住臉上憤恨的表情,一開口,甚至連音調(diào)里都帶了刁難,又帶了些許不為人知的嫉妒和幸災(zāi)樂禍。對方語速飛快,一股腦兒將所有難題都扔給了他,報告完拔腿便走,叫他也只做沒聽見,竟是連自己的處置方式都不與他說了。
可那人并不知道,早在頭一日,楚燁便已經(jīng)想到了此事的對策,就是等著這些魚兒自己咬鉤呢,可巧便送上來了,還是以這樣啼笑皆非的方式。到底是被先生教育了一番,楚燁心中好笑,在對手未明的情況下卻也不欲與他多作計較,顧自慢條斯理地研好了墨,提筆寫下了早已打好腹稿的用作是遞給兵部尚書的陳條。
果不其然,第二日朝堂上,兵部尚書用他想出來的法子上奏,半字不提他的功勞,與他的那位好父親一通爭辯,兩人麾下的勢力也斗雞似的掐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朝堂上像是燒開了的沸水,說的到都是之乎者也民族大義,可沒有哪個不是為了自己手中多幾分利益的,兩方人馬直吵得臉紅脖子粗,也無人去制止什么。
楚燁直到這時,才似懂非懂得想起從先生幾日前在官府中與他說的話,“這里的水,深著呢,你還有的學(xué)”,官場從來不是他以為的清風(fēng)朗月,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官員,也從來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更不會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百姓,他們也像是市場上的小販一樣,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利益,為了幾點蠅頭小利爭吵著,斤斤計較著,生怕自己少撈了什么。
楚燁閉了閉眼,罕見地走了神,這里并沒有他什么事情,周圍人熱熱鬧鬧地圍著一塊天下民生的餅子分著利益,他卻想起了商人。行商好歹明碼標價,可這些人,嘴上都是一溜兒的家國天下,腦中卻全是屬于自己的蠅營狗茍,實際上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無辜者的鮮血,他們卻還若無其事地撕咬著利益。
是他之前,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子的黑暗,或者說,無論是在作為相府的寧家,還是在作為星隕閣閣主的先生身邊,有著他人充當(dāng)保護傘的他遇不上這樣赤裸裸的黑暗。在他看來,被欺辱禁錮,饑一頓飽一頓已經(jīng)是最黑暗的人生,但是聽著這些人毫無遮掩的隨口描述,他知道了更多隱藏在歌舞升平后那些蠢蠢欲動的陰影。
王座上的楚墨翰看著那個與阿玲極其相近的身影近乎失神地呆立在原地,忍不住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往日他向是不愿與這些偽君子扯皮的,而今卻少見地起了興致:“寧相何必阻攔,王大人的意見不是挺好的么?不知王大人前些日子,怎么沒有想到這樣利國利民的法子來?”
看著帝王似笑非笑的樣子,正吵得熱火朝天的場面陡然一寂,被圣上直接點了名的王大人抹了一把虛汗,勉強扯出了一個笑意。他也不好直接說是臣下所獻,又不想讓楚燁占了所有的名聲,說話間連帶著臉上的橫肉都在顫抖著:“圣上英明,是兵部侍郎建議,臣、臣以為此計可行,便改動了些許,斗膽呈報了上來。”
改動了些許?楚燁聽到這話簡直想要當(dāng)場嗤笑出聲,他第一遍建議的時候,這個滿身肥肉的胖子,連聽都沒能聽懂,只知道有利可圖,便急吼吼地讓他出具了奏文和具體計劃,蓋上了自己的印信,便直接呈了上去,之后是讓他又詳細解釋了兩遍方才罷休。
到底是記著先生的教導(dǎo),不想在這等小事上與人多生枝節(jié),楚燁看了看帝王掃過來的眼鋒,心中雖是不悅,卻到底輕輕抿了抿唇,出列答道:“大人所言,句句屬實。”他還沒有那個實力能夠開罪于新興世家,哪怕是最沒有實權(quán)的王家,也一樣。
楚墨翰的眸子里極快地閃過了一抹異色,他自己的性格他清楚,最是剛直,讓他說謊還不如直接要了他的性命痛快,而阿玲的性格更是火爆,但凡有人想要從她手上搶奪東西,她能甩著鞭子追上三條街,哪怕是打個頭破血流或是毀了被搶的物事也在所不惜。
楚燁是他們倆的孩子,本該性格和他們一致,剛剛兵部尚書答話的時候,他也分明看見了那雙黑眸中一閃而過的不悅之色,但是他卻能在自己不利的情況下按捺住情緒,有這樣的隱忍,不得不說星隕閣閣主的確將人教養(yǎng)得很好。
他斂了自己的惡趣味和逗弄孩子的隨意,第一次以一個合格的地王姿態(tài)好好打量著這個還未被認回的兒子。十幾歲的少年在人群中站姿筆挺,襯著那一身黑紅兩色的官服,眸中深邃異常,面上含著三分笑意,不見喜怒,隱隱有了芝蘭玉樹之感。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頭一次有些感謝那個還敵我未明的星隕閣閣主:“兵部侍郎楚燁聽命,此計既是你所處,那之后糧草、兵馬的運輸便由你整頓,此事上,兵部眾人,包括王燦全部聽?wèi){你調(diào)用,半年內(nèi),朕要看到最直接的成效。”
楚燁面上八風(fēng)不動的笑意終于真實了起來,他出列跪下叩首應(yīng)道:“臣,謹遵圣諭。”兵部尚書臉色登時陰沉了下來,幾個剛才尚還在爭吵的老臣相互對視了一眼,心中了然,這個年輕人,不知是何處入了那位的眼,此后,便是一條青云之路了。
又在剩余的幾件雞毛蒜皮的事情上牽扯了片刻,殿下便再無人開口,于是金座上的人微微抬手,那內(nèi)侍一揮拂塵,尖聲到:“退朝!”
一直走出宮門,到了內(nèi)城,楚燁看著淡藍色的天幕,狠狠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這才感覺自己重新站在了陽光下,又成了一個鮮活的人了。
溫庭湛在他身側(cè)現(xiàn)出了身形,幾日的奔波讓她有些風(fēng)塵仆仆,打著一把青色絹傘,看著那個難得露出些茫然神色的小孩,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輕聲開口道:“阿燁,這就是官場,這就是生活。”不是你看到的那些擺上了臺面的光鮮亮麗,更有背后的血腥黑暗。
“阿燁,最近一段時間,你的事情,我都已經(jīng)打理好了,”看著人蔫蔫的神色,溫庭湛少見地主動轉(zhuǎn)開了話題,“你不必懼怕王家,放手去做便好。若是有人攛掇排擠,自有郭家給你墊著,平日里我會跟在你身邊,保證你的安全。”
她不想調(diào)用原先溫家的暗衛(wèi),崔氏幾十年的積蓄擺在那里,再聯(lián)合上傅氏旁支和流散的前朝血脈,哪怕有著謝家和傅氏本家在暗地里的支持,現(xiàn)在的楚燁,也還遠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報仇不急于一時,更不能讓這些人找到名正言順的開罪于他的借口。
楚燁悄悄松了口氣,知道現(xiàn)在的先生只有自己才能看見,便一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繼續(xù)向居住的別院行去,一邊輕聲詢問道:“先生,我想召集所有的商戶進行馬匹糧草生意的協(xié)調(diào),您看怎樣才能更加吸引到這些人?僅僅一個皇商的名頭似乎并不夠。”
溫庭湛不答,她轉(zhuǎn)開了視線:“阿燁,你對我太過依賴了,我不是神,我會有不懂的地方,也有自己的私心,雖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既然你將來要作一個帝王,便不能完全聽信我。要知道臣子們的判斷很多都基于自己的家族。”
她沉沉地嘆了口氣,還待要說些什么,卻猛然間眼光一利,滑步側(cè)身,扣住楚燁的肩膀向側(cè)后方一甩,一收傘,將將擋住了右側(cè)襲來的刀鋒,右手則險險地握住了從上方落下的一截雪亮的兵刃:“膽子倒是不小。”